过去,人们常将官场庙堂和阳春白雪挂在一起,因为他们的生活似乎总是雅致,譬如普通百姓要撒个欢儿就是花柳巷的单刀直入,就单单是庸俗的管鲍之交;而那些富贵公子便不同,他们要有琴棋书画,要有清风明月,是风流潇洒。
但这一天,当这些庙堂大人们说出自己曾做过恶事的桩桩件件,人们才忽然意识到,越往高处的反而越恶毒,只是这种恶毒被蒙了一层瞧着精美的纱,所以普通人看不到罢了。
有些人自以为站得比别人高,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的丑陋,所以在外面铺一层装饰,实际上内里还是角落阴影里的腌臜。
从第一个人开了口开始,其他人也就好像没了顾忌,一人一件轮流交替。
等到了长孙道生,这位尚书大人道出自己的名讳,接着开始讲述这些年来做的恶,“二十三年前,我同礼部侍郎冲方,构陷时任禁军教头的白君,最终,白府上下六百四十一人,无一人生还。”
数百人的大案,在这位尚书的口中漠然而平静,张辰听完却笑道:“果然不愧是尚书,就算要说出自己的恶事,都要绝了别人的一条后路。”
他看向下一人,道:“礼部侍郎大人,现在到你了。”
礼部侍郎冲方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动身,否则一定咬下长孙道生的一只耳朵来,这一刻对长孙道生的恨意甚至超过张辰。
他知道长孙道生为什么会偏偏要说出这件事来,因为他们府上的亲系太多,按照张辰的说法,一桩丑事便放走一个人,而且这种丑事需有门槛,那么到了后面,难免到无事可说的时候。
长孙道生这个时候先将他们一起做过的恶说出来,便能比别人更多救一个人出来。
冲方道:“狗皇帝登基第二年,中辰府大旱,因当时的户部侍郎病死,是我补上了他的空缺,当时赈灾款共计三百万两白银,落到中辰府时只余下三万,我在其中贪污六十万,当时的长孙道生还没有成为尚书,初入户部,却也贪墨二十万。”
人群之中,忽起了激愤之声,是有当年旱灾的亲历者,“狗官!狗官!”
张辰曾在一些典籍中说过对这件事的记述,据说几个月的时间里饿死数万人,只是在朝廷的刻意淡化和镇压下,仅仅三五年后就无人提及,好像从未发生过。
现在,旧事重提,许多人尘封多年的记忆就这样被挖了出来。
而这件事并未结束,沦到下一名官员,说出更令人骇然千百倍的事实,“旱灾时,有急报从中辰府来,说中辰府十数万难民往长安方向来,我奉狗皇帝的命,带承剑司子弟,带三万将士前往,将难民以阵法圈禁拦截,尽数······坑杀!”
在这些狗官后面,忽传一阵沉沉的叹息,是恭王爷。
张辰知道他这一声叹息的原因,这位本不该如此衰老的王爷,偏偏就在这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真的有了迟暮之态。
他拥有不俗修为,本不该在短短几十年里被岁月催老,可世事无常,远比岁月磨人。
他的叹息,多为愧疚,只因他自己当年的顾念情分,竟令天下百姓水深火热,从某种程度上说,唐国走到今天,和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人无完人,这个在唐国将士眼中无敌的人物,竟也是这样的优柔寡断。
这场狗官们的自曝持续了整整三日,从清晨到日暮,就连张辰也想不到,他本已经将这些人的人性以最恶毒去揣测,却仍远远不及他们所犯恶行的十之一二。
世上有罄竹难书四个字来形容一个人所犯罪行,然而在这三天里,这些人寥寥几句便足以成一部惊天冤案,百姓早已不能按捺,有深受其害因此家破人亡者,随张辰一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拥而上。
啖其肉,饮其血,洗净心头恨。
长孙道生自知难逃一死,被人群淹没前对张辰呼喊,“你说过会放了我府上的人。”
他其实很清楚,今日过后,长孙顺德他们便需隐姓埋名,再不能以长孙的名姓活着,但好歹,人还活着······
这是一场百姓对狗官们的审判,曾经在高台上举起屠刀者,跪在高台之下成了猪狗。
张辰悄然退出人群,与老王爷,与三千将士去往皇城。
长安的天,忽然就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