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寓小睡了三个小时左右，中午过后就进了公司。我一走进编辑局，鹿岛局长就走到我的座位旁。
“平井，你来一下。”
说着，他带我走进小房间。当我们面对面坐在棕色长桌子前时，局长神色紧张地说：“这次采访辛苦了，你按原来的计划，今天晚上之前写好稿子。”
“大藏省有来关切吗？”我问了最关心的事。
“刚才，内田局长来找我。局长承认，光荣银行和第一中央银行合并的事的确如你和本乡采访的，目前正在进行洽谈，不过，他希望暂时不要报道。当然，到时候会让我们做独家新闻，但在我们报道的同时，大藏省必须同时召开两行合并的记者会。目前还有一些条件没有谈妥，所以希望可以有一点缓冲时间。”
鹿岛有点吞吞吐吐。
“所以，今晚你先写好稿子，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大藏省的约定，必须随时做好付印的准备。不过，我已经和内田局长约好，随时和他保持联络，由他提供第一手信息。”
我惊讶地问：“这么说，明天早报不登了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对方的行动不值得信赖，我们就要登。”
鹿岛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认为事有蹊跷。
“本乡先生答应了吗？”
“我还没有通知本乡，只是要先说服你。”
鹿岛顿时摆出高压式的上司态度。
“我不能擅自决定，这件事必须和本乡先生商量。”
鹿岛露出不悦的表情，但立刻收了起来。
“好吧，那等本乡来了之后，再一起问他。他也差不多该来了吧？”
“应该吧。”我回答说。
走出小房间，我感到怒火中烧。鹿岛到头来根本是内田的傀儡。今天早晨，本乡先生很放心地说，可以交给鹿岛去处理，他为什么相信鹿岛？这种失算不像是他的作风。难道是因为和千寻的节外生枝让他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
然而，当我打电话向本乡先生报告这件事时，他竟然很轻松地说：“我就知道。平井，你不要生气，你的报道明天绝对会上报。”
本乡先生自信满满地说完，又用带着睡意的声音说：“我傍晚会去公司。”就挂了电话。
傍晚六点过后，本乡先生才终于到公司。在等待他的这几个小时里，我坐立难安。我和本乡先生两个人立刻再度去找鹿岛局长交涉。
本乡先生劈头就问：“内田只是叫我们再等一下，没有说等多久吗？”
鹿岛点点头。本乡先生看着我的脸奸笑了一下，又转头看着鹿岛。
“鹿岛先生，这么看来，昨晚酒田和坂本的交涉触礁了。内田很担心是否会出现变数。一定是席间接到了濑川的电话，酒田认为一旦事先泄露合并消息，很难整合行内的意见。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压下我们的报道。如果光荣内部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出现强烈反弹，搞不好会造成双输的结果。即使是大藏省，也不敢采取这么强硬的态度。”
说着，本乡先生更加强了语气。
“真伤脑筋，一旦我们写这篇报道，这起合并案破局的可能性相当大。这么一来，好不容易采访到的独家新闻就泡汤了；但如果不写，大藏省就会强势推动合并。至于在合并之前是否会向我们打招呼，我认为无法完全相信大藏省。”
鹿岛用力点头。
听了本乡先生的话，我终于了解他为什么非在昨天晚上去见濑川了。本乡先生想根据大藏省对我们报社的反应，来了解这场合并交涉的进展。同时，在第一次高层交涉时，让他们知道消息已经走漏，激发光荣方面的拒绝反应。
我终于想起本乡先生在向我提这件事时曾经说：“我要破坏这场合并。”
“不，我认为可以静观其变，等时机再成熟一点。目前的确不知道可以信任大藏省到什么程度，但内田至少已经答应我们。所以，我认为等交涉更进一步时再登比较好。如果因为我们的报道搞砸了这场合并，等于把自己的报道变成错误报道，必须谨慎处理。”
本乡先生轻声嘀咕说：“原来如此。”然后，三个人都陷入沉默。
“不过，鹿岛先生，如果大藏省背叛我们，率先发布这个消息，我们却延误报道，你必须为此负责。现在刊登的话，即使事实没有成真，至少现阶段的确在进行合并交涉，我们并不算是完全错误的报道。”
本乡先生语重心长地说道。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请大藏省明确地向我们保证？一旦决定合并，必须立刻通知我们，让我们登这则新闻。目前只是因为还没有最后的结论，所以叫我们暂缓，如果无法得到他们明确的保证，怎么对得起‘中央经济新闻’这块招牌？”
“嗯，是没错……”
鹿岛的脸色发白。
“那请你现在打电话给内田，他应该还在办公室，请他把话说清楚。如果他无法明确保证，我们的报道就要见报。”
本乡先生说完，起身拿起小房间桌上角落的电话，用力放在鹿岛面前。
“但是……”
鹿岛显然很犹豫。
“不，他们只说等一下，我们根本无法解读对方的动向，搞不好事情已经谈妥，明天就会突然公布。可能他们一开始就看破我们的手脚，想欺骗我们。总之，这一点一定要问清楚。我们已经把相关资料都搜集完整了，平井也已经摩拳擦掌了。”
鹿岛无可奈何地拿起电话。我觉得鹿岛受到本乡先生的压力，乱了方寸的样子很可笑。
他慢慢拨了电话。
不一会儿，内田接了电话。鹿岛把本乡先生刚才说的话转达给内田。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无法确定时间，或是事先不特别通知我们，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恐怕无法答应。”
类似的对话拖拖拉拉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本乡先生对鹿岛说：“我来说。”然后几乎用强硬的态度从鹿岛手上抢过电话。
“我是中经的本乡，好久不见。听说你今天特地莅临本公司，真的很不好意思。刚才我已经听局长说了大致的情况，如果只是一味地叫我们不要写，我们不可能答应。”
我发现本乡先生突然改用大阪腔说话，不禁吓了一跳。
“当然，我也能了解你们的处境，万一搞错了，事情就大了。我们已经掌握了消息，材料也都搜集齐全，明天早报头版可以全篇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就临时喊停，姑且不论鹿岛局长和我，就连下面的记者都根本无法说服。因为这两个月来，他们废寝忘食地追这条新闻，所有时间都耗在上面了。”
“是啊，是啊。”本乡先生面带微笑地附和着。
“这是你们的说辞，虽然你提到信用不安，但当初是大藏省成立那么多家体质脆弱的银行，事到如今才提出什么维持金融秩序、预防挤兑，叫我们怎么接受？天下有哪一家公司已经千疮百孔，却不让它倒闭的？看到银行岌岌可危了，就干脆找另一家来合并的道理也让人无法理解，你们的责任不就是避免国民收这种烂摊子吗？现在却说什么会让事情曝光，叫我们不要报道，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别以为只要扛着政府的名号就可以搞定所有的事，你搞错对象了。”
“本乡，本乡。”
鹿岛在一旁听得惊慌失措，伸手想抢走本乡先生的电话。本乡先生用右手捂住话筒，把电话拿到一旁，对鹿岛说：“外行人闪到一边去，你这个蠢蛋！”
鹿岛的脸渐渐发黑，起身踢开椅子，走出了小房间。怒气冲冲地用力关门的巨大声音响彻整个房间。我目瞪口呆地目送鹿岛局长离开，但他显然是对敢向大藏省高层发脾气的本乡先生心生畏惧，为了逃避责任而溜之大吉。本乡先生一脸正色，再度拿起电话。
“内田先生，你们向来在金融界为所欲为、无所不能，根本不需要为区区报社写的报道大惊小怪。如果光荣不听话，就今晚加把劲，让他们点头就好。以前你们不就是这么做的吗？距离我们的报纸上市还有半天的时间，你不需要耗那么多时间和我讲电话，赶快把酒田和坂本找来谈妥合并的事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总之，我们会照登不误，鹿岛局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你说破嘴皮也无济于事了。”
本乡先生改用东京腔说完最后一句话，慢慢挂上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