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先生住的欧式公寓很不起眼,和我月租十万日元的公寓半斤八两。当出租车来到欧式公寓玄关时,本乡先生似乎终于清醒了一些。
“本乡先生,到家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发出“嗯”的呻吟后睁开眼睛。
“喂,平井,这里是哪里?”
“是你家啊。你记事本上写了这个地址,难道不是这里吗?”
“啊。”本乡先生发出哀怨声,在我的催促下,无奈地走下出租车。下车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他嘀咕了一句:“唉,算了。”
他家在二楼,我扶着步履蹒跚的本乡先生按了门铃。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不一会儿,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一个未施脂粉的大眼年轻女子探出头来。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原来这就是鹿岛常董的前任情妇。门一打开,本乡先生就闭上眼睛,把身体靠在我身上发出呻吟,醉意好像突然又浓了几分。
“我是平井,对不起,这么晚上门打扰。”
我扶着突然虚脱的本乡先生走进玄关。加奈子太太小声地说:“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我老公经常这样。”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举止很无助,和我原本想象的差很多。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容貌出众,五官和栗田千寻有点神似。
本乡先生有点气呼呼地脱下鞋子,突然大声说:“我要去睡觉了!”然后,背对着我咆哮,“平井,你明天一大早就直接去杉山的家里,别忘了带手机。每隔三个小时打电话向我报告。一旦有动静,立刻和我联络!”
说完,就走进了房间。站在玄关往里看,发现他家很小。走廊前方传来用力关门的声音。
加奈子太太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真的很对不起,我帮你叫回程的出租车。”
我挥了挥手拒绝了。她沉默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呃……”她开了口,“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平井先生,你知道他睡在哪里吗?他有换洗衣服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应该比我年轻、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的妙龄女子,深深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厚着脸皮来这种地方。偷窥别人的家庭罪该万死。
我突然想起久美子的事。久美子除了和我见面的日子,也在这么小的家里等待晚归的丈夫,消耗每天的日子吗?想到这里,似乎能够体会她为什么要瞒着丈夫和我见面了。她的年纪应该也和眼前的加奈子差不多。
我说:“他一直住在公司,公司地下室的商店有卖内衣裤。我们正在追一条大新闻,连续好几天都在深夜去追踪。我再三劝前辈记得打电话回家,但前辈很害羞,说记者怎么会做这种事。是我的错,我不够细心。”
加奈子的眼神显然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但我还是觉得说了总比没说好。
之后的两个星期,我全天候盯梢第一中央银行的董事兼策划部部长杉山博人。都市银行的策划部部长是银行业务中枢精英中的精英,实质掌握银行经营计划的制订、经费管理、资产和负债管理,以及组织改革等主要业务,主持公司内部各级会议。而且,这位策划部部长也掌管着由董事参加的最高经营会议的事务局。
因此,他简直就是银行的主机。能够占据这个职位的当然就是高层心腹中的心腹。如果第一中央和光荣要上演一出合并剧,如本乡先生说的,他绝对是两家银行掌握这个秘密的五名成员之一。而且,光荣吸收第一中央,杉山显然会站在谈判的第一线,才能在具体的合并条件上维护自家银行的权益。
跟踪的第三天,我就吃不消了。
杉山在总公司的时候,我当然束手无策,如果他外出,我也可能因为堵车跟丢了。我原先这么预料,所以以为应该很轻松。没想到实际跟踪后,发现杉山频繁外出。除了经常去各分行以外,还不时出入计算机中心、前往公家机关,连饭店内举行的各种派对也不缺席。看着这个四十九岁的男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连周六、周日都要加班,不得不对日本上班族的卖命工作精神肃然起敬。
最惨的就是他每天的生活从一大清早就开始了。杉山每天清晨七点离开位于调布的家,凌晨两三点才回家。招待客人后,他不会直接回家,总是先回公司一趟。
他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
他这么搏命工作,鞠躬尽瘁,牺牲了家庭和私生活,完全为公司奉献,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公司已经面临破产危机的现实?如果按本乡先生所推理的,第一中央遭到光荣吞并,等于断送了他的未来。在企业社会中,遭到吞并的公司员工,尤其是像杉山这种旧体制精英,茫茫前途可想而知。
我在跟踪杉山的同时,似乎稍微了解了本乡先生的想法。到底是谁把这么无私的企业战士的能量引导至错误的方向,破坏了这个国家的经济?难道不正是来自大藏省的前任总裁?还有煽动泡沫经济,为了增加税收,让股票市场也陷入疯狂的大藏省本身吗?
日本的官僚美其名曰稳定和延续国家秩序,建立了不负责任体制。一旦发生丑闻,就声称是政治家不了解状况或是把责任推给企业,完全不想改变本身的自我保护体制。更令人遗憾的是,这个国家并没有任何机构可以追究他们的责任。
我按照本乡先生的吩咐,每隔三个小时就和他联络。他几乎没有一次在公司,我完全猜不到他在干什么。手机另一端时而充满酒店的喧闹,时而可以听到有人静静的呼吸声,还曾经突然传来柏青哥店高分贝的演歌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