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姝气冲冲拉着张盈月过来,站定了冷笑:“你就这么寂寞,勾搭我男朋友不够,还要勾搭我姐的男朋友?”

“我……”夏若还没从上一波震惊中回神,迟钝地张口,哑声片刻才理清现在是什么状况。真是比狗血还狗血。

她稳了稳情绪,说:“我没有。”

“你没有?”刘姝不依不饶,“你没有那刚才是我瞎了?你是不是故意碰我姐夫的手?这种小伎俩也好意思用,见到男人就贴,你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了?丢脸都丢到隔壁S大去了!”

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夏若,讽刺:“要真是巧合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可别说你们系其他人都有事来不了。还不就是仗着你那张脸拉/客,专勾/男人,我呸!”

事情确实巧合,跟夏若一起守的那三个人还没回来,刚才陈江的举动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陈江绝对不会承认,很可能还倒打一耙。

夏若深吸口气,按捺住胸口微微起伏过快的动静,重复:“我没有。”

刘姝还想再说,却忽然听陈江道:“够了。”

他声色稍厉,警告般看了眼刘姝,然后又看张盈月,语气柔和一点:“月月,管管你表妹,大庭广众,不要口无遮拦。”

“姐夫……”刘姝似乎不服气,一左一右都得罪不了,只好狠狠瞪夏若。

夏若攥紧了手,一时只觉得荒谬恼怒。

陈江看似阻止了场面更加混乱,实际只是和稀泥,不,比和稀泥还不如,他是自觉被刘姝那句“仗着脸吸引男人”冒犯到了,所以才站出来一副通情达理恩威并施的做派,其实一句也没替夏若澄清,反而像是默认。

——即使他替夏若解释,如今在另两个人眼里也等同于狡辩。

周围好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怎样,夏若都会成为今天饭后闲谈的主角之一了。

夏若觉得一阵无力,只想后退,退到没人能看见也看不见任何人的地方去。她想转身避开,求一个息事宁人,然而前面几人却不放过她。

陈江似乎发觉夏若的意图,对张盈月道:“夏学妹不是那种人,让你表妹道个歉。”

他提高了些音量,不知道是说给在场谁听。

夏若的脚步成功因为这句话顿住了,心脏紧紧一缩,面上再也维持不住,少见地破开面具升起几分厉色,喉咙想出声说点什么,辩解、或者请他们离开,总之不再沉默。

张盈月却先她一步。

夏若没看见张盈月低了低头,眼中晦色一闪而过,只看见她抿了抿唇,再抬起时眼眶已蓄了些水盈盈的东西,温顺而近乎低声下气地走近陈江挽他手臂:“你别介意,小姝她年纪小,心眼直,被舅舅舅妈宠惯了,说话没考虑那么多。”

她又望向夏若,虽然在笑,声音里水意却更浓:“夏学妹,我表妹不是故意的,你们是同一级,年纪差不多大,都还年轻,有时候难免冲动,容易说错话、做错事。我让小姝道歉,学妹原谅她这一次好不好?”

张盈月说完哄劝地拉过刘姝,轻声道:“小姝,听话,道歉。”

“表姐!”刘姝拽住张盈月,抗拒之情明显。

陈江站在一旁不插话。

张盈月暗暗咬牙,凑近刘姝,姐妹俩说悄悄话似的,声音里带出些难堪的哽咽意味:“小姝,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呢,对你姐夫影响不好。你就当帮帮姐姐。我知道你委屈,改天我和你姐夫一起请你吃饭。”

刘姝拗不过张盈月,此刻也有些被说动,忽然理亏起来,再瞅陈江的脸色心虚更甚,憋着口气,不情不愿朝桌子前挪了两步,昂着下巴一眼也不看夏若:“对不起。”

三个字说得飞快。

意料之中。

夏若不想再节外生枝任这件事发酵,四周打探的眼光让她如芒在背。她敛着眼皮点点头,没说话。

刘姝见状,态度一下又拿起来了,原形毕露地“哼”了声,示威般横一眼夏若,催促张盈月和陈江离开:“姐姐姐夫我们走,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掉价。摆个脸色不知道给谁看呢,就喜欢装委屈。”

三人走了。

夏若只庆幸陈江没再“好心”跟她道别。

一场“热闹”潦草收尾,围观群众慢慢散开,隔壁棚子有女生好奇怎么回事,夏若说“没什么,误会”,那女生说“哦”,至于信不信也看不出来。倒没谁直接来问“你是不是勾/搭人家男朋友了”。

但一颗石子落入水中,不论石子大小,不论潭水深浅,总会激起涟漪,圈状式向外扩散,惊走邻近的飞鸟游鱼,吸引好事者一窥究竟。

“当晚,校内论坛上有人专门开新帖子讨论我。我跟室友解释了,也跟同班的一些同学解释过。”夏若恰好吸上半颗葡萄碎,有点酸,涩得她舌尖一缩,声音停顿,缓了缓又觉得喉咙发苦,说,“论坛里很多这种议论人的帖子,我以为只要不去看,不理会,当它不存在,过两三天、一两周,这件事情就会过去。但,可能是连锁反应,或者蝴蝶效应吧,之后……越来越糟糕。”

夏若没有细说,但方知有想起今早赵瑸口中的“小道消息”,也能猜出七七八八,皱眉:“刘姝不满你超过她成了校花,所以在学校造谣诬蔑你?”

这话的因果关系严格来说略微简单粗暴,并不完整,“校花”只是充当了点燃炸药的导火索,刘姝对夏若也不单单只是不满。

但捂在心底快要溃烂化脓的疤被心上人用如此郑重严肃的态度一语揭开,原本经过一年时光已经消弭的痛意骤然汹涌翻腾,嘶嘶冒出血珠,四肢百骸都升起一股撕裂般的酸楚。

夏若捉着方知有的手,轻声中溢着委屈:“我没想当校花。”

她明白只要长了这样一张脸,即使为人行事再低调,也免不了引人注目。可是,难道长得好看就必须承受随之而来的赞美和指责吗?

赞美非她所求,又为什么要她忍受谩骂猜疑。这没道理的。

从一入校开始,李豪追求她被拒,到刘姝和李豪交往,陈江是刘姝表姐的男朋友,张盈月和陈江分手,再到她压刘姝一头赢了校花评选,桩桩件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倒向了既定的方向,她还来不及思考清楚前因后果,眼前已坍塌一片,难以挽回。

那股无形的洪流席卷着她,推着她接受,从没顾及她的意愿。

方知有感觉到夏若的情绪似要沉入一片汪洋,手绕过夏若肩膀,形成保护和支撑似的姿势,说:“你本来就是校花,你最漂亮。”

夏若闷闷地笑了声:“你又看不见。”

“看不见也知道。”方知有才不在这事上松口,见夏若眉头舒开一点,默了默,轻声问,“没跟学校反映?”

夏若摇摇头,低落有无奈,叹息般道:“没有。没用。”

刘姝不笨,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夏若的丑事”,只是先三五人聊天提及,添油加醋抱怨一通,慢慢这故事就会传出去,经十人、百人口,最后呈现在论坛里,就成了一篇讨论得热火朝天人尽皆知的八卦贴。

尽管捕风捉影,似是而非,参与其中的人却并不会觉得不妥。

他们既没当着夏若的面说,也没对夏若造成人身伤害,无论报给校方还是警察,充其量都只会被定义为背后说闲话,完全构不成诬蔑诽谤。

偏偏当时刚刚大一,同学、室友尚处于磨合期,夏若性格慢热,本就还没和谁交好,出了这档事,同系信的人暗自嘲笑,不信的人心里那杆秤也倾向了观望或保持距离那一边,没有谁站出来坚定或愤慨地为夏若说两句话。有几个女生安慰夏若,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夏若并不怨,她能理解那些人的沉默。

有次她回寝室,不小心听见了两个室友谈话。

一个说:“你觉得夏若真是论坛上说得那样吗?就,那种人,她看起来不像啊。”

另一个说:“你管是不是真的呢,现在这社会反转多了去了,我们跟她只认识了一两个月,不算熟,也不知道她每天出去干嘛。又不是小学生非要‘好朋友牵小手’,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她不是说是出去兼职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么单纯小心以后被骗。”

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道理。

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夏若最多也只是不落井下石中的一员罢了,做不了出头鸟。这就是人性,有英勇就义慷慨牺牲的一面,也有明哲保身自私利己的一面。既矛盾,又交融统一。

至少大多数人和她的室友一样,表面上并没有为难她什么。

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纵容。

一个学期过去,言论就在人心里生了根。

上学期,刘姝还曾专程为了恶心夏若,亲自到宿舍堵她:“哎呀,我只是跟同学聊天的时候刚好聊到为什么男生分不出绿茶和白莲花,拿你举了个例子而已,我还叮嘱他们别往外说呢。谁知道学校这么多人都这么关心你,被关注的感觉很享受吧,校花?”

那是刘姝唯一一次承认夏若是“校花”。

“能让她忍着不满喊我校花,我也不算太亏,是不是?”夏若把这话复述给方知有听,扬起眼轻松的笑了笑,又反过来变成她安慰方知有了,“和她计较无济于事,比高中那些情况更费时费力。所以我多找了几个兼职,课余除了学习就去赚钱,不待在学校里受气。我聪明吧?”

她乖巧又笨拙地向方知有讨夸奖,方知有当然舍不得不给,直接道:“当然。我家女朋友最聪明,我真幸运。”

自己玩笑似的夸自己,和被别人煞有介事地附和一通,效果可更上一层楼。

夏若难为情地哑了声,末了发挥鸵鸟精神藏起来,偏过脑袋小声笑,“不害臊。”然后笑意弱一点,又道,“我没有勾搭李豪和陈江。他们都没你好,也没你帅。”

方知有环着夏若,手里有冰饮不方便,就用脸去贴夏若的耳朵,说:“我知道。”

热气洒在夏若后颈,她默默红脸,一点点埋进方知有肩上。

她不是颜控,也不爱比较、批评谁,但今天她就要说,方知有就是比李豪和陈江好,哪哪都好。

李豪一副运动派的长相,性格唯我独尊,当初刚开学在食堂遇到夏若就开黄腔,夏若拒绝交往还说夏若不识抬举,后来更是和刘姝一起给她找麻烦。

陈江皮相和能力倒都优越,据说在S大男女生中人缘很好,放到社会上还担得起一声优秀人才,但经过校庆,夏若确定这人不值得深交,男女关系方面估计有些阴着“渣”,不容易被发现。

还是她的男朋友好,样貌端正,成绩拔尖,性格温和又幽默,天下第一好。

夏若枕在方知有脖颈边,思及此,又用很骄傲地语气说了一遍:“你最好。”

方知有蓦然听到夏若这么孩子气的话,感觉脖子一阵痒意,失笑中带点得意地蹭了蹭夏若脸侧,回:“你也最好。”

夏若想笑,扯着方知有衣摆,“好幼稚。”

“谈恋爱就是要幼稚。而且我哪里幼稚,我说的实话。”方知有理直气壮。

夏若忍俊不禁:“嗯,实话。”

“当然,千真万确。”

夏若从方知有怀里抬头,方知有感觉到似的侧过来,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忽然绷不住似的,一齐傻兮兮笑起来。

正好云后露出一弯新月。夜幕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