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秦不知竟生出骑虎难下的窘迫。

温软的肖如月挨着他站着,身上浓烈的香气传到他鼻间,叫他觉得呛。

那香气确实热烈,让秦不知想起“招摇”一词。先前因肖如月所述的遭遇,对她生出的怜惜,这儿会叫秦不知如芒在身侧。

无他,因谢春风提到了废太子逆贼。

涉及废太子,那肖如月和藏恩楼,恐怕就不止是刘葵歌和白妈妈一案这么简单。

“秦小世子,你是京城人士,又是达官贵人,你一定知道藏恩楼的事情,对不对?如今的藏恩楼是不是当年的藏恩楼,如今的肖妈妈是不是当年的肖妈妈,秦小世子应该清楚才是。”

肖如月凄楚将他看着,眼神哀切,满是恳求。

秦不知低头瞧她,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瑟缩在他怀里头,两只手颤颤伸着,其中五个手指头插着钢针,指甲盖下头满是鲜血。

废太子遗孤李穆川曾用花楼做京中据点,用年轻貌美的女子做眼线、做腐蚀朝中重臣的糖,以套取情报,拉拢人心。

这些秦不知都知道。

甚至不到三个月前,他才为了春风配合京都府,剿灭听音坊中的废太子逆贼。那次剿灭虽未能触及废太子逆贼的核心,但拔除了李穆川在京中的花眼线。拢共十五座花楼的花娘同废太子有染,他在事后的公文之中也读过的。

他怨怪谢春风对一个弱女子用刑,怪她将他心目中的谢春风击碎。

但何曾考虑过谢春风在京都府做了十年巡捕,她碰上的案子不少,见过的人也不少,她可曾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她问他信不信,他一时不敢轻易作答。

全然仰仗他的肖如月,叫他也不敢再看。

肖如月是废太子逆贼,不是不可能。秦不知曾听过风言风语,说哑世子李昭南自小在南理,两年前才回京,而李穆川曾在南理驻扎多年,李昭南和李穆川说不得早就相认,李昭南极有可能就是李穆川安排回京的。

不然怎的这么巧?执金吾参将言照清去南理抓捕劫法场的逆贼,就找回了李昭南?还顺顺利利将李昭南送回了京城?

李昭南回京的时候,带来了当年太庙一案中的有力证物——九龙宝剑,洗刷了蒙在当今圣上多年的冤屈。

又因他是李皇胞姐永寿公主的孩子,还是如今唯一活在世的那一个——

这又涉及到秦不知听来的另一桩风言风语,说永寿公主并非朝堂对外所宣,是远嫁南理将军,而是被人掳走,流落烟花之地,辗转到了南理,被迫生下哑世子等十来个孩子,最后存活的仅仅哑世子一人。

——且不管这些传言的真假。既为李皇洗脱冤屈提供力证,又是永寿公主的遗孤,哑世子李昭南十分得李皇喜爱。

去年西度进贡来一头珍奇的梅花鹿,秦不知看上了,李皇便说要给他。可没想到一回头,那梅花鹿却是送到了哑世子李昭南那儿,听说是李昭南也看上了。

秦不知在李皇那儿,还没有比他更得宠的人,这两年多了一个李昭南。

藏恩楼因是李昭南暗示过的产业,在之前的查抄之中,京都府就不太敢去碰它。若是李昭南和李穆川有瓜葛,而藏恩楼是之前那场查抄的漏网之鱼……

叠加上了废太子逆贼这一因素,那谢春风对肖如月用刑,恐怕为的就不止是刘葵歌和白妈妈的案子。

“去找听音坊的一些老人来……去找绥远来,绥远既然同藏恩楼的肖妈妈有龃龉,到底是哪位肖妈妈,他该不会错认。”

秦不知的吩咐换来一声嗤笑。

“绥远?绥大人这会儿在天牢呐,非圣令不能放。”

秦不知皱起眉,“那就去请执金吾的成才过来。”

才哥儿消息灵通,知道京城方方面面的事情,他一准知道藏恩楼的前世今生。

但这牢中哪儿有听他吩咐的人?

果然,话说出口,那几个狱卒却不打算动。

“你们聋了?叫你们去请人!”

到底还是年轻,秦不知沉不住气,呵斥那几个轻浮笑着的狱卒。

谢春风歪歪头,看秦不知半晌,转首同其中一个狱卒点点头。

那狱卒脸上有不高兴,“啧”了一声,但在谢春风的瞪视下还是走了出去。

“春风,你就多余理他,这废物美人会什么呀?”

有个狱卒是同谢春风关系好的,靠到谢春风这一侧来,那声音像是要压低,却偏偏有意叫秦不知听到。

他们的轻蔑全然已经不掩饰,秦不知心里不服,但也知嘴上逞能不是证明自己的好法子。

“肖如月,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秦不知将肖如月放在地上,叫她坐好,示意石斯年处理她手上的针。

肖如月将一双颤颤的手放到石斯年掌心,干燥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叫她抖了一抖,不由得贪恋地将手心全然贴到石斯年手掌之中。

“两年前。”娥眉蹙起,肖如月忍着疼,由着石斯年用巧劲将她指尖的钢针取出。

“你说你是在昭南世子回京的路上,被一同带回京城的,他是从哪儿带的你?南理回京并不需要途经亓州。”

肖如月忍不住疼,低低呜咽两声,才道:“昭南世子当年回京,确实途经亓州,我不知他为何去亓州。我是出了亓州没两天之后,在路上碰到的他。我昏倒在路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他的马车上头。”

说罢,好似想起什么似的,肖如月一喜,“对,同行的还有内官陆汀大人,若是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他可以为我作证!”

内官陆汀?就是当前颇得圣上恩宠的那一个?

当年也确实是他远去南理,在执金吾参将言照清的指挥下,先行带昭南世子回京的。

“那藏恩楼是怎么回事?你说你的藏恩楼是新的,同以前的藏恩楼没关系,还说是昭南世子给你的银两。是昭南世子叫你这样换汤不换药地起这样一个藏恩楼?”

肖如月迟疑,“是……是有人吩咐我这样做的没有错。”

“有人?”秦不知问,“不是昭南世子?”

恰好石斯年在拔她手上一根针,肖如月痛得“嘶”一声,避开了秦不知这一问。

秦不知急躁,双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

她不说,就代表有问题。

“肖如月,你不说,我帮不了你。”

“是我!”

秦不知话音才落,外头就传来高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