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锦记的羊肉汤面，面筋劲道，汤底浓厚。
葱末和花椒洒在盖顶的大片羊肉上，热油再一浇，那香味能飘出巷子外头十里，像一只招魂的小手，勾人到这巷子深处来吃面。
因是老主顾上门，老锦各给秦不知和谢春风多加三片羊肉，盖得底下的面条都瞧不着，汤都没法盛多少。
若不是秦不知坚持不要，老锦还想干脆给秦不知和谢春风片上两碗羊肉。
“你吃！你们吃！这羊肉是昨晚卤了一夜的，特别好吃！”
老锦边说，边还要往秦不知碗上盖肉。
“老锦！”秦不知眼风装着忍俊不禁的谢春风，双颊发红，羞窘的面上扮出一些严肃，“我们是来吃面的，不是来吃肉的！”
老锦这才止住往秦不知碗里夹肉的动作，但转而又往谢春风碗里放了块小的。也不客气，“嘿嘿”笑着在两人一旁的空位坐下。
“这就是那位谢大——”
“老锦！今天的汤有点儿咸啊。”秦不知红着脸打断，老锦要说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
秦不知为什么要拦老锦，老锦一个迎来送往做生意的，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成成成，咱们小世子殿下脸皮子薄。大人，您也别见怪，咱们这摊子还是在小世子的支持下才支棱起来的，咱们对金主爹爹，不得热情些么。”
老锦嘿嘿笑，扬着一张笑脸和谢春风说话。
“再说了，这可是小世子头一回带妹子来，咱心里就激动，一激动就——”
“老锦！”
秦不知一张脸皮透红，将老锦从凳上推走，“你自己瞧瞧外头多少人排队了？！还不快去忙去！”
老锦探出脑袋，从巷子深处到巷口，排到一溜食客，像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山雀，也探着颈子将他看着。
“唉，这生意兴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老锦是当真发自内心地觉得。若是叫别的摊主听到，又要觉得他有意炫耀，“成，那你们先忙。”
说罢唉声叹气去迎客。
谢春风等老锦走回灶旁忙活，才屈指在几乎把脸埋到碗里的秦不知桌前敲一敲。
“这是你的摊子？”
要不是秦不知带她七拐八拐地走进来，她还不知道这巷子深处的尽头有这样一家羊肉面摊。
秦不知耳朵发红，也不知道是被面汤烫的，还是被老锦说的，埋首在碗里，闷闷应了一声：
“不是，是老锦自己弄的。他从桂陇来，在京城没地儿落脚，为了救我快被人打死了。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说要开面摊，我就给他支棱起来的。谁知道是在这种鬼地方？”
要多黄金地段的店面，他仗着小世子的身份弄不到？再不行，找言家二叔撒撒娇，好地段有的是。
偏偏老锦都不要，在京城转悠十好几天，选好了位置，上秦家跟他要钱去。
也不多，十两银子，够买五张桌子，二十张凳子，再几口大锅，几十只碗。
秦不知跟着他置办，老锦为了省钱，用他做苦力。
搬着桌子到了地方一瞧，秦不知差些傻眼。
他以为是个装潢良好的铺面，没想到是个刮风下雨就得收摊的露天巷子！
而这之后，老锦还真是刮风下雨就不出摊，不指着面摊吃饭。
老锦还有模有样地跟秦不知立字据。钱不是借的，算秦不知入股的，年底还有分红。
一开始不多，他那摊子难找，寻常人谁乐意费心思找一个小面摊啊？
也就两三年前，名声突然打出去了，懂吃的人上门来，赞不绝口。一传十十传百的，回头客还不少。五套桌凳哪儿够？
要不是老锦在巷子最里头拐角的位置置了一套，秦不知往日饭点来，就只能跟外头的那些一样，蹲着吃。
谢春风微微歪脑袋，看在灶前忙碌的老锦。
隔壁毗邻着万民坊，来这儿吃面的人中有不少异国面孔。
万民坊她也没少去，这巷子尽头的面摊倒是第一次来。京城太大，也有她走不到的地方。
谢春风微微眯眼，看老锦捞面的动作。
寻常人捞面，不过在锅中转一圈，然后起筷。老锦捞面，暗暗用手腕发大力，手臂抡圆，脚下还微微扎着马步，有点儿南拳的意思。
不是个不懂武的白丁。
“老锦是个好人。”
秦不知嘴里含着面，含糊道。
谢春风低下头小口吃面，“我没说他什么。”
秦不知囫囵吞下面条，道：“老锦是好人，十二年前他来京城，碰到我被劫匪绑走，跟劫匪到了老巢，拼死救下的我。我们秦家上下都感激他。”
感激却报恩无门，老锦这人无欲无求，不要秦家的东西和人情。
谢春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吃好了面，二人同老锦道别，秦不知有意落了谢春风一步，凑到老锦灶旁，附耳低声问老锦：
“怎么样？”
“模样倒也还行，就是年纪大了点儿，要是跟你成了亲，怕京城里头的人说闲话。”老锦随口道。
秦不知耳朵又红，手肘一捅老锦的腰，“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看到了没有？”
老锦递出去一碗面，认真侧头看着秦不知，严肃道：“我若是说有东西跟着她，你要听我的远离她吗？”
秦不知一怔，“什么？还真的是跟着她的？我还以为是跟着我的。那你有什么办法没有？这东西凶不凶？能赶走么？我瞧他浑身是血，怕是个冤死的。”
得。老锦冲天翻个白眼，敢情他后半句秦小世子没听进去。
“哎呀你快说呀！”秦不知着急，推一推老锦。
老锦沉默半晌，又递出去一碗面，“你先去，她在等你。”
这就是一时半刻没有办法，老锦得想想的意思。
秦不知没法，只得跟老锦约了明晚相见。往巷口去，等跟谢春风汇合了，没走几步，谢春风脚步又一顿。
“我东西落在面摊那儿了，你在这儿等我。”谢春风道。
秦不知一句“我跟你一起回去”没能说出口，谢春风快步往回走。
他其实倒是也能跟上的，但是……如果叫老锦能多看看她身边的东西，说不得老锦能早些想到法子。
他当是自己的幻象，没想到那浑身是血的新郎还真是跟着谢春风的脏东西。
这一趟来面摊，来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