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问美英能不能去秦府送一趟信,秦不知曾站在白妈妈窗前说过话。那会儿的白妈妈就是同他们之后瞧见的那般,侧坐窗前,窗上落的是她的侧影。
因此秦不知听见谢春风大喊白妈妈死了,立即奔赴来看的时候,才犹豫止步在了院中。
姿势一样,一模一样,除了状似在咀嚼的下巴在动,她压根就没动过。
连搭在桌上的手都没动过。
“仵作和我刚才看了,白妈妈已经被卸得支离破碎了,凶手用丝线将她脸上和身上几个大部位吊着,像一个木偶一般。丝线太多太繁杂,若是都解开了,白妈妈可能会掉在地上成一堆碎肉块。”
秦不知不能往后看,就只能看着对面的藏恩楼。
三楼那一处,肖如月坐在矮窗上,似笑非笑看着这下头。有个女捕快站在她身旁问话,是谢春风叫来的。
问话没得到肖如月的回应,女巡捕恼怒扬了声音,房间里头一些便立即走来一个俊朗的青年,将女巡捕和肖如月隔开,不住地同女巡捕道歉。
肖如月顺势挨向那青年,倚在那青年怀中撒娇。那青年亲亲密密将她抱着哄着,将秦不知看得微微错愕。
风月场所之中,竟然也有这种真情实感?
他还以为像肖妈妈这种级别的花娘早就腻了男女之情呢。
“秦不知?”
肩上被微微一推,秦不知回过神来。
他明白谢春风要提什么。
仵作是京都府的仵作,秦不知看他们之间的互动,不像谢春风和绥远之间的暗流汹涌,才在一开始放下心来。
谢春风这会儿来问他,自然是秦不知方才在人前端了个“京都府听令”的世子架势。
“仵作觉得有难处?”秦不知问。
谢春风道:“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得找个懂行的人来帮一帮他。”
秦不知想一想,“叫执金吾的柳如寿来,他是医者,可以和仵作配合。他住得离这儿也不远。”
说罢,叫来秦不理留下的海卫军张哥,将柳家地址一说。
张哥一挑眉,“嚯,那不是有着火爆脾气娘儿们的那家。”
秦不知失语片刻,“你来京都府才几天啊?怎的连柳家都认得?”
张哥哈哈笑,“托了您的福,见识过那么两回。那我去啦?请柳少爷就成,不必请柳四小姐吧?”
秦不知愕然看他,傻愣道:“柳四小姐?那你要是想,将她请来也成。”
他都不知道柳家还有这么多小娘子。
张哥知道他在开玩笑,憨厚笑两声,快步往听音坊外走去。
柳家也不远,就在两坊之外,一去一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天亮了,我去葵歌姑娘的房里看一看。”
昨夜就说等天亮去找痕迹,出了白妈妈这一桩事情,秦不知差点连莺歌楼的门都没能进去,已经在门口吹了大半天的冷风了。
上上下下的人生怕他再看到死尸,出个什么差池。
“你……要么再等等?”
谢春风迟疑,担忧回头看一眼房中吊着的白妈妈。
凶犯也是一个恶趣味,偏要给白妈妈造一个开窗就转头的姿势。
丝线将白妈妈的眼皮缝在额头上,再提上房梁挂着,叫她成一个死不瞑目睁大眼睛的惨状,谁看了谁不觉得可怕?
秦不知前日见死尸昏过一次,强撑住了;凌晨又见死尸昏了一次,又强撑住了。但这毕竟是生理上的反应和疼痛,谢春风都知道并理解的,哪儿是撑一撑就能撑过去的事情?
他又不是铁打的,这么硬撑着根本是对身体极大的负担。
“我没事,去看一看上头有没有丝线。”
秦不知站起身来,袖子被谢春风微微一拽。
“你等着,先别回头。”
谢春风在莺歌楼一楼找了一圈,扯了一块刘葵歌留在下头的纱巾,再拉秦不知坐下。
他这个高度,站着她可够不到。
秦不知被双眼缚上的纱巾逗笑,嘴角扬起,心里头满是愉悦。
“好了。”谢春风在他脑后将纱巾打个结,抓着秦不知的手腕,将他拉起身,“你跟着我走,小心台阶。”
细软的纱巾叠了好几层,秦不知被蒙了双眼,眼前不至于一片漆黑,但确实什么也看不到。
春风牵着他的手呢!
秦不知傻乐,对谢春风怎么牵着他走进后院,走上刘葵歌房间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一路上上扬的嘴角没落下来过,要是秦不理在,一定又要敲他的脑袋,嫌弃他是个傻子。
直到谢春风将他的手放开,并皱着眉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秦不知还没从傻乐的状态之中出来。
“秦不知,你怎么了?”
谢春风开始怀疑是不是这般硬撑着,秦小世子的脑壳还是坏掉了。
秦不知傻笑着低头看谢春风,只知道自己心里开心,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愉悦。这种感觉没法同外人言说,他也不是很想说明。
他不是很想分享,这是谢春风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呢!
以往他想趁机行个登徒子行为,谢春风早早就躲掉。
她想来不喜欢人家触碰她的。
她今天竟然主动牵他的手。
秦不知完全不想想事出有因,谢春风也是怕他再见白妈妈的尸体,再昏倒了麻烦。
“秦不知?”
“春风,这是你第一次牵我的手。”
秦不知傻乐的表情估计一时半会儿没法从脸上下来了,他的脸又显着苍白的病态,谢春风虽然皱了皱眉,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拿人家的手短,她今天得了秦不知很多恩惠了。
秦不知也没纠缠在这当中太久,见谢春风面色不自然,知道见好就收。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房柱旁,屈膝用力往上一跃,在房梁之上的位置用力攀住了房柱,往房梁上头查看。
“有个脚印。”秦不知和谢春风道,又眯着眼睛费劲观察了一阵,“瓦片梁下还有丝线的痕迹,但这儿没有丝线留下。”
那白妈妈那儿的就是故意的。
像是一个警告,一个装神弄鬼的警告。
再看房顶,果然有瓦片被翻动过又被盖回去的痕迹,其中一块被碰碎了一角,隐隐漏下了天光。
看那痕迹,瓦片是从里往外掀开的。
“不知道是不是从房门进来的,但肯定是从里头,从这屋顶出去的。”秦不知一跃下房间地板,只顾着看房顶的位置,同谢春风道,“那一角是从里头破开的弄碎的,要是不碎,凶犯没法掀开那片瓦,也就没法顺利将剩下的瓦片掀开。”
盖瓦片从来都是在外头盖的,从里头破出去自然难。
“只留下一个脚印……哎,对,我得上去看清楚这脚印。”
说罢,秦不知又想纵身一跃,但腰间一紧,被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