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命案的花楼,叫莺歌楼。
死的这个花娘是个歌姬,叫刘葵歌。
刘葵歌天生一副黄莺似的嗓子,面容姣好,胜出听音坊其他花娘不是一星半点的。才来京城两月,便已经打出了名声。
京城各坊都要在不久后的元宵花车游街中出人出节目,听音坊的花车半年前已经造好,只因坊内尤物众多,迟迟选不出一个站花车的头牌。
刘葵歌一来,这花车头牌就毫无意外落到了她头上。
换成别的花娘,早就欣喜若狂地抓住这个能名扬京城的机会。毕竟站在高高花车上游街,那可是能叫全京城来看热闹的人见着的。
可刘葵歌婉拒几次,直到三日前才勉强答应。
“曲目都已经选好,选的是《春风辞》。鼓手和乐手都已经配合排练好了,就等着葵歌姑娘明日一块儿合练,谁能想到发生了这样一桩事情?”
莺歌楼的妈妈哭哭啼啼,一分为刘葵歌的死,九分为痛失挣钱的门面。
秦不知就算眼睛被蒙着,也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听清的,还有她说的《春风辞》。
“你……过来。”
秦不知有气无力,冲着莺歌楼妈妈说话声传来的方向,招招手,等到人走近了,不知怎的下意识留了个心眼,问那姓白的妈妈道:“葵歌姑娘是哪儿来的人?”
白妈妈不敢隐瞒这小世子,答道:“是亓州人士。”
“她是你买来的?”
“不不不,她是清白身家的孩子,没有入奴籍,向来卖艺不卖身。是中秋后——就是八月十八那天,自己背着琴找上我这儿来的。”
“自己来的?听音坊这么多花楼,她怎的偏偏选了你这处?”
秦不知这问,叫仔细查看挂在梁下的女尸的谢春风,微微讶异瞧向他们这头来。
看莺歌楼这环境,地理位置不算最佳,装潢算不上好,房中的细软装饰是新的,房屋却破旧。稍微推断就知道,定是最近才有了金钱入账,来不及翻修房子,只先采购了些软装装饰先顶着,好叫房子不显得太过寒酸,叫贵客止步门外。
秦不知这个人……
谢春风微微蹙眉,看着被一方纱巾蒙眼的秦不知,觉得他今日倒是二度出乎她的意料。
至于说是二度……
谢春风转头看屋角那处的死鬼。
死鬼仍旧期期艾艾流着泪,双手捧着自己的心口,一双娥眉之间尽是忧愁。忧愁却更显出她骄人的貌美。
秦不知刚才见到她,竟然没吓破胆子,尚算镇定自若。这确实出乎谢春风意料之外。
“谁说不是呢?葵歌进听音坊的那天,多少花楼拦着她,要将她请到他们那儿去。她却独独来了我这儿。”
白妈妈长吁短叹,又落下泪来。
秦不知觉得她这一回大概是真情实意地为刘葵歌惋惜了。娇花没选别家,独独投了她家,想来是给她生过东山再起的希望的。
“她拿手的曲子是什么?”秦不知问。
白妈妈抹着眼泪道:“那可太多了,相思五十弦、明月短松曲、春风辞、望西北,她都会,也都唱红了。新近学了南理小调,执金吾参将言大人都来听过。”
南理小调?
那言照清来听倒也不稀奇。秦不知在言府里头常常听言照清时不时哼起来的,是从南理阿弥那儿学来的。
谢春风查完了尸身,请同僚配合仵作将人取下,交仵作进一步验尸。
绥远立在门外,阴鸷看着里头的谢春风有序指挥众人,一口牙咬得死紧。
谢春风真是好福气!得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世子殿下追在屁股后头跑不说,短短时间又蛊惑了海卫军的头子给她说话抢案子。
瞧谢春风刚才在街上公然和秦不理眉来眼去的,真是毫无廉耻之心!
秦家这两兄弟是眼睛被糊住了不成?怎的就看上了谢春风?秦不知脑子不灵,心智被迷惑了不说,堂堂海卫军头子在海上待久了,见个女人就上?
绥远想要出言讥讽几句,视线落在秦不知身上,不甘心闭紧嘴。
这秦小世子眼上蒙着白纱,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屏风前的地板上,两手交叠,看着一副乖巧安静好揉捏的模样。
只是看着。
他方才略略清醒了过来,谢春风就着急甩脱他,请京都府其他人送他回府。他不顾自己才昏醒的虚弱,坚持要跟谢春风上楼一同查线索。执拗得发了一顿孩子气,还摆出了世子的架子,那模样可跟现在这乖巧模样天差地别。
他见不得死尸,谢春风就给了他一方纱巾叫他自己蒙眼,交待他在外头等着。
这秦小世子倒也听话,乖乖坐在屏风外头等着。
谢春风查案向来仔细,房中尸体、尸体悬挂的方式、横梁上周遭痕迹,谢春风仔仔细细翻查了个遍。眼看已经入了夜,还没个停下来的打算。
绥远心内抑郁,不想再看碍眼的谢春风,脚步一转,往外头去。
谢春风瞧了绥远的背影一眼,走出屏风外头,听见秦不知问着白妈妈刘葵歌的拿手曲目都怎么唱。
果真是公子哥儿,认真不过一小会儿,这会儿惦念起风月场所的靡靡之音来。
“昨夜里都有谁来过?”
谢春风打断白妈妈的明月短松曲,问白妈妈。
秦不知听到谢春风的声音,委委屈屈地盲人摸象,一双手胡乱挥着往谢春风这儿摸来,被谢春风一把挥开。
“春风……”秦小世子当真委屈上了,“我还难受,头晕……”
谢春风见刘葵歌尸体已经被抬出去,扯下秦不知蒙眼的白纱,蹲下身来同秦不知道:“那世子殿下,我这就差人送您回府。”
秦不知不适应房中的亮光,抬手轻敲眉间,问谢春风:“那你呢?”
人说着话,就要往谢春风这儿软软倒来。
谢春风站起身来躲开,叫秦不知倒了个空。
“卑职还要在此查案,就不送秦小世子了。”
秦不知嘟嘟囔囔,也跟着站起身来,身形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
站稳了,先瞧瞧四周,没见那刘葵歌的冤魂,不由得先松了一口气。
“问你呐。”心里的郁闷无处撒,秦不知瞧着八卦看二人的白妈妈,略有些气闷,“昨夜里都有谁到过这儿来?”
白妈妈道:“昨夜里葵歌说头疼,我们就没开门营业。今天早上我送梳洗的水给她,门是从里头反锁的。我们这儿的一个丫头捅破了门上的纸,这才瞧见屏风后头有个挂着的人,就赶紧报了官。哪知道……哪知道是葵歌!”
白妈妈说到后头,好似情绪陡然升级,说到挂着的是谁的时候,一顿,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秦不知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