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一个落水鬼。
人虽长得清秀,但口唇发白,印堂发黑,抬眼看向谢春风他们的时候,眼底渗着血丝,看那模样,该是新近死的,且死在身上水半干的时候。
邰锦郡主的停顿,是因牵着谢春风,瞧见了这落水死的女鬼。可在房中的宓妃和三皇子并不知晓。
宓妃是何等聪慧的人,看邰锦郡主不自然神色,立即就意识到了。迈着莲花碎步急行而来,将谢春风的手从邰锦郡主手上抢过去,并急忙转身往后看。
只是这本该转到那落水女鬼的视线,生生停在了凑在三皇子身旁的玄黄那儿。
玄黄对三皇子好奇得很,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三皇子的侧脸,瞪着他那双大眼,好奇又好笑地将三皇子看着,还抬了手,虚虚摸了摸三皇子下巴杂乱的胡须。
“我的儿!”
宓妃一声痛呼,哀嚎着往玄黄那儿扑过去。
三皇子本就是莫名其妙被人请来的,在秦府坐了好半日,坐到天快亮了还不得走,也没人同他说来这儿的缘由。这会儿就已经攒了一肚子气,宓妃这一扑,看不清似的扑到他身旁空处。
事发突然,三皇子还没来得及搀扶一把,宓妃的双膝就“咚”一声砸在地上,整个人跪倒着软趴在地。一扑不得,双手又在眼前虚空处徒劳乱抓,但能抓住的只有一团团虚无的空气。
“玄黄!我的儿!我的儿呢?!”
宓妃嚎啕大哭,没了谢春风的触碰,她见不着方才那一瞥瞧见的儿子。眼泪簌簌落地,口中呜咽不止,叫旁人看得心疼。
谢春风鼻尖一酸,突然想到自己的娘亲是不是也会这般寻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宓妃一旁,将她的手一握。
玄黄便又立即浮现在宓妃眼前。皱着眉蹲着,和宓妃平视,歪着脑袋,极有兴趣地将她看着。
“儿!我的儿!”
宓妃要摸他,要抱他,却只摸得一手空。
三皇子看不着,不知道自己母妃这般癫狂是为何,弯腰要将宓妃扶起,被谢春风扯住了他一手。
他长年务农,不似别的贵胄子弟一般白皙细嫩,手掌又粗糙又厚,谢春风只觉得自己是摸着了一匹温度极高的牛皮,他手心的茧竟然有些刺手。
“胡——”
谢春风看三皇子面上初初时候的恼怒,猜测他是要说“胡闹”的,但话断半截,三皇子面上恼怒变错愕,再哀痛,单膝跪地,手颤颤要拍上玄黄的肩。
“老四……”
只是一缕虚无的怨魂,怎么能叫活人触碰。
母子俩的手穿过没有实体的玄黄。玄黄全然不谙世事,看他们徒劳挥舞手臂,起先还觉得有趣,随后兴趣渐失,自顾自站起身来,走到那落水女鬼一旁去。
落水女鬼还怯怯看着这眼前神奇一幕,对有人能见着它们这样的事情觉得诧异。
玄黄这一走,带得宓妃和三皇子的视线转到她这儿来。二人眼神又是一滞。
落水女鬼惊叫一声,左右寻着房中可以躲藏的地方。偏偏玄黄浅笑着将她要去的方向都堵住了,三皇子又反手一拉谢春风,带着谢春风往前去,神色复杂,将人……不,是一缕怨魂拦住。
“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你是……死了?你还是死了?”
谢春风的手被三皇子攥得紧,粗糙的掌心茧像砂纸磨着她的手背。不敢碰人家,也碰不到,三皇子的爱恨情仇就全在谢春风手上。
谢春风吃痛,后腰一热,转头看去,是秦不知将手掌落在了她后腰,扶了她一把。
“三殿下。”秦不知出声,在唤得三皇子的注意后,眼珠子一落,示意三皇子看谢春风的手。
“对不住,对不住。”三皇子将手松了松,双目泛红,面上浮现赧然。松了谢春风的手,又不敢全然松开,生怕再看不到这姑娘。
“只是这娘子……是我救的她,我还以为……还以为她好端端活着。还以为往日来的,是她……原来你从来都在夜里来我的茅舍,并不是因为白天忙碌,原来当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你。”三皇子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在同谢春风等人解释,还是同这落水女鬼倾诉。
落水女鬼掩住了脸面,肩膀抽搭,似在哭泣。三皇子的手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她身上。
宓妃急忙走到谢春风一侧,轻柔牵着谢春风的手,贪恋将玄黄看着,说不得什么完整的话,只是落着泪,连今夜来是为三皇子的事情都顾不上了。
一对天人永隔的母子,一对人鬼殊途的男女,也未能相看多久。房外骤然传来一声鸡叫,这一声鸡叫后,落水女鬼放下了掩面的手,哀哀戚戚将三皇子看着,福了福身。
“你再来!”
三皇子突然发狠说话,一握拳,这可苦了手还在他手里的谢春风。
落水女鬼没应答,眼眶发着红,再福一福身,二声鸡叫后,倏地不见了。
像一阵烟,蓦然消散,房中再没有她的痕迹。
三皇子心急如焚左右看,想通了似的,颓然跌坐在地,松了谢春风的手,口中喃喃着“对不住,对不住”。
谢春风看四皇子玄黄慢条斯理,原本没个走的意思,大概被宓妃看得恼了,眼珠子一转,再看一眼秦不知,也跟着那落水女鬼消散了。
宓妃惊叫一声,那叫声痛彻心扉,随即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幸好有秦不知在旁一把接住。
邰锦郡主惊慌失措,又是给宓妃掐人中,又是唤人叫大夫,好一通折腾,才叫宓妃幽幽转醒。但醒来也只会哭,泪珠子和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就没断过。
“我的儿……我的儿……”
谢春风帮忙拍抚宓妃的背,给这哀痛的母亲顺气。
邰锦郡主在旁低声道:“玄黄已死,如今你还应管顾另一个活着的儿子啊。你今日来,不就是为了开儿被女鬼缠身的事情么?”
一行人便往失魂落魄跌坐在地的三皇子那儿看,三皇子垂头丧气,双拳紧紧握着,好似正在逼自己相信原本不愿意相信的事情,挣扎又无助。
宓妃稍稍打起精神,满怀希冀看着谢春风:
“都说人鬼殊途,不知道谢大人有什么法子,能叫那女鬼远离我儿。我儿被她缠得,那精气神都萎靡了八九分。”
谢春风心想她也不过是能看到,并非是能驱赶邪祟的人。
正在为难之时,听秦不知在旁沉声道:“孩儿猜那并非是一个女鬼。若我没记错,那该是左相郎执梅家的女儿,不曾听过他们家办有丧事。这娘子跟我们见过的怨魂不一样,看着并不像是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