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黑不久,夏夜无宵禁,京城的各街各坊正是热闹时候。
谢春风避开人头攒动的热闹地方,挑拣人少的街道急行马。
东仙在她身后紧紧搂着她的腰,将九里走丢的情形再说一番。
“是两年前六月中走丢的,她和府中的桂姐姐一块儿去采买药材,桂姐姐一个转身的功夫,人就没了。”
“是在哪儿走丢的?”谢春风问。
东仙略略一默,突然惊呼,“包香巷!也是那家药草铺,当日里要买贲木草,只有那家药草铺子有!”
谢春风迟疑了一瞬,但仍旧策马前行。
若是那药草铺子行的事,何苦在东仙听到的那当口说起有人售卖长生药的事情?平日里没事贼喊捉贼做什么?
可若是那家铺子真有猫腻,这儿离京都府有不短一段距离,一来一回,怕要到深夜才能出来。她还想着去探一探虚实之后,直接上文殊破庙找秦不知去。
这会儿也只能寄希望于路上能碰到京都府的同僚,能一块儿去。
正这般想,离包香巷不过两个街道距离,有人在后头喊了她一声。
“春风!”
那声音陌生,或许叫的是别的春风,但谢春风还是鬼使神差,勒住了快步走的马,回身去看。
李昭南,笑意盈盈持着一盏灯笼,长身玉立站在一侧的巷子口,正冲着她招手。
他身侧站着一个随从模样打扮的青年,同李昭南身高相当,眉眼和鼻的线条颇为犀利,整个人呈现出一副不好惹的狠戾模样,方才那声“春风”正是从那青年喉咙里头发的。
若然李昭南是个哑世子,怎可能说得出话?
在街上碰到了,不喊她“谢大人”,也不喊她的全名,喊一个“春风”,既透着亲密,又提防了别人识破她是公务在身的人。
谢春风心中一下子涌入这个念头,想这李昭南真是一个七窍玲珑心。
眼见马停下,李昭南生怕谢春风走了似的,快步往她们这儿来。
东仙也认出了那是哑世子李昭南,低呼了一声。
谢春风不想被无端治一个漠视李氏的罪,不得已带着东仙下了马。也不行礼,还拉住了东仙的跪拜大礼。
“昭南世——怎的也在此处?”
谢春风环顾了左右,李昭南只带了一个随从,附近的百姓各忙各的,应当没有人在意这头。
李昭南只是笑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谢春风往包香巷的方向引。
谢春风谨慎,后退了一步。
这人将她送到天牢里头,不管是他的授意还是他的无心,她在天牢的水牢房里头没讨到一个好,去掉了半条命,花费了好几个月只能在**将养不说,这辈子还没可能成为一个母亲。
于理,当时被撵入天牢的京都府人至今还没有个公道,这件事情看起来就这么不了了之,谢春风为死去的人不值,为和她一样受过牢狱之灾的同僚不值,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再不畏强权,也被强权摁在天牢里头摩擦了。
于情,她对这哑世子心有恨意,纵然陆汀说着他千般好,纵然他也正替他们查孩童失踪案,她就是没法对这个总是温和笑着的世子有好感。
迟疑之中,李昭南的随从从她手上取走了缰绳,也一同做了个“请”的手势,并低声道:“都是去包香巷里的黑门草药铺的,谢大人可一同前往。”
谢春风不由得问:“殿下去那儿做什么?看病还是买药?”
那青年便转头看李昭南。
李昭南点点头,握着那青年的手,在那青年手背轻敲。那青年便同谢春风转述道:“草药铺和四皇子的死有关,殿下和我来这儿查一查。”
四皇子?谢春风皱起眉。
看谢春风似是不了解四皇子的情况,那青年面上浮现一些多言的懊恼,随即又道:“详情稍后再同谢大人说,当务之急,先去探探草药铺的虚实。”
谢春风便不再犹豫,和李昭南并肩行。那青年则牵着马同东仙走在后头。
这一路,因李昭南是个哑子,谢春风也没法同他说话。只是要走进包香巷的时候,看谢春风习惯性地在黑暗里头顾盼四周,李昭南停了一步。
他一停,谢春风也警觉停了下来,看他微微歪头,颇有兴趣将她看着,心中浮现一片大雾。
没等谢春风将“世子殿下”叫出口,李昭南轻笑一声,笑得欢快又恣意,半转身子一拉那青年的手,又在那青年手背轻敲。
敲罢,那青年也跟着笑,似是要见识什么新奇东西的孩童一般,带着些雀跃,似刀平直微微挑的双眼一亮,俯身凑近谢春风耳畔。
“听闻谢大人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世子殿下问,这巷子之中可有谢大人能看到的那些东西?”
谢春风心头蓦地蒸腾起一股怒气,将凑近她耳畔低声说话的青年用力一退,后退一步,冷着一张脸冷声道:
“二位这是什么意思?拿我谢某人寻开心不成?!”
青年一愣,立即道:“哎,不是不是,你别误会,这可都是他的主意。”
说着,无辜一指李昭南。
李昭南更是无辜,柔润如水的目光在谢春风和青年之间游移,好似承受了天大的冤屈。
谢春风一咬牙,“我听闻雀州南理民风淳朴,百姓性子宽厚朴实,昭南殿下初初进京的时候,卑职是瞧见过的,端的是一副能为百姓做主的纯良模样。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年,也沾染上了那些世家子弟的纨绔作风。”
李昭南面色一变,一瞬间阴沉。
谢春风也不管他,他敢轻薄她,意欲用她能见异象这一点拿捏她——这一点怕是陆汀同他说的,那她就不怕得罪他!
不过是一个哑巴世子罢了。
谢春风冷哼一声,叫了东仙跟上,身先士卒往包香巷的尽头去。
尽头的草药铺,两扇黑漆的木门静静伫立在那儿。没有点灯,仅能靠临近的火光照明。
谢春风抬手拍门,没人应答,看着不像有人在里头。
正在犹豫是翻墙进去,还是打道回府,身后有人伸了一手,插了一柄钥匙到门上的锁中。
“咔哒”一声,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