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下意识偏头去看给她牵来快马的奴仆,人已经走出去几步,东仙又有意将声音压得又轻又低,他应该没听着。
“什么意思?”谢春风放下踏上马镫的脚,拉住了躁动不安的马,严肃问东仙。
东仙等马厩的奴仆回到秦府里头,才将抱着谢春风的手放开,福了一福身,泪目涟涟:
“大人身上有异象,当夜里来柳府的时候,我看到了。”
瞧见谢春风微微一眯眼,似是重新考量她这个人,东仙又赶紧摆手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别的姐妹都不知道。真的,我旁敲侧击问过了的,只有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
借着秦府门上挂着的大灯笼,谢春风将东仙脸上神色都清楚看着。
她没有撒谎,她提到她的异象的时候,双眼之中确实有害怕。她没从她脸上看出威胁或者别的什么不好的倾向。
或许是谢春风问话的声音又平又冷,东仙揣测不到她的用意,先惴惴不安微微低了头。
“看到九里,在柳家大门外头。”
“九里?”谢春风皱眉,“九里又是谁?”
东仙道:“是三年前被四姑娘从人牙子那儿买下的小丫头,十二岁了,爹娘都不在了,身世可怜,我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但是两年前春日,她出去买药材,被人拐走了。”
谢春风一下子就将九里这件事情同破庙的孩童尸骸对起来。
破庙有孩童尸骸这件事情,如今在京城没有不知道的,街头巷尾传得玄乎其玄,说什么的都有。若这桩案子再跟李皇扯上关系,那李家在民间的威望那可得大大受损。
“你觉得她被人拐到破庙里杀了?”
谢春风不动声色,不打算透露半点儿消息。
东仙点头,“我当夜见她,只有头是完好无损,身子以下……是一身白骨,没有皮肉和内脏。”
谢春风看着东仙打了个寒颤。
白天的高热还残留着余温,这会儿连吹来的风都是闷热的。东仙却打了个寒颤,并不自觉攥了一拳,按在自己唇上。
有些怨魂死后,是会维持死时的惨状的,谢春风见过的不多,但不是没有。
破庙之中没有像东仙说的那种只有白骨的,东仙说的时候,谢春风后背攀上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直覆盖上她的头皮。
她能想象得到。虽然不知道那叫九里的小丫头生得如何模样,但是她能想象得到东仙见着的可怖景象。
“九里失踪后,我们家姑娘和小公子也找过一阵子。但一个丫鬟在京城里头走丢了,像在海里捞针,姑娘们和小公子实在找不着,后头就没再专程去找过。”东仙低声道。
倒也不是要背后说道自己的主子无情无义,她也知道找人不易。
“自那天在大人这儿看到九里这副模样后,我心里就知道,九里死了,还是被人扒去了皮肉死的。这就叫我想起之前听来的一件事情,说是有人暗地里贩卖一种能叫人长生的药丸,是……是用小孩的血肉炼制出来的。”
这听着荒诞不羁,但自东仙嘴里说出来,谢春风不知道为何十分相信。
“你从哪儿听来的?”谢春风问。
东仙答:“包香巷尽头,有一个没有招牌和名字的药铺,那家药铺什么奇珍异草都有,也做药材买卖的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看见九里之后没几天,我按照我家姑娘的吩咐,去那儿买药材,偷听到他们伙计的说的。”
“包香巷尽头?是漆黑大门那家?”谢春风皱起眉。
东仙点点头,“就是那家。”
若是那家,谢春风因刘葵歌案还去过。那家店从伙计到掌柜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伙计的对人爱答不理,知道她是谢春风后又万分热情,说是掌柜的留的话,若是京都府的谢春风来,务必予取予求。
那伙计也没透露掌柜的名字,只同谢春风说是知名不具。
自刘葵歌案后,林林总总的事情发生太多,谢春风也没再有心思去查探一个故弄玄虚的药铺掌柜。
如今再提到这个药铺,谢春风心里浮现一丝诡异。
“他们的原话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东仙想了一阵子,道:“前头的我没注意听,是从他们说到长生不老那几个字的时候,我才听到的。那伙计是在跟药柜里别的伙计闲聊天似的,说到前一天有人来兜售一种能叫人长生不老的药丸子。”
那药丸子,有一个大拇指头那么粗,乍一看跟一团抱着皮的肉球似的,那伙计的还以为是从人的身上割下来的一颗大疣,还嫌弃恶心,叫那人赶紧走。
谁知道那人说,这是吃了之后能长生不老的药,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他有那么两三颗,若不是着急卖钱,他还不打算拿出来卖呢。
那伙计谢春风也见过的,天生一副冷漠模样。见这人这般疯言疯语,也没打算搭理他,眼皮子耷拉着算自己的账。
那人估计是真缺钱,央求着伙计收一颗,还说只有他们掌柜的识货,这可是三百童男童女的血肉炼出的一颗长生肉。
东仙道:“那伙计的没注意我在柜台底下蹲着挑拣药草,他说的时候觉得那人就是疯子,来逗着完的。可是柜台后头的那个伙计,说这应当是真事。他说,一本叫舆天记的书里头有记载,用童男童女的血肉加上几味珍稀药草炼制,是能炼出长生丹的,但这法子泯灭人性、丧尽天良,少有人真敢那么做。”
东仙道:“后头那个伙计还说,京都府的谢春风谢大人不是在查孩童失踪的案子么?要不是听说她在查,我都不知道原来京城竟然有过这样多的孩童失踪案,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他州县的情况又能好到哪儿去?怕是人一失踪,就如同泥牛入海再难寻了。”
谢春风心头一条,总觉得这药草铺透露出来的消息,不管是透露的方式,还是专程提到了她这一点,透着一股子诡异。
“他们在说这个的时候,没看到你?”谢春风问东仙。
东仙摇摇头,“我一直躲着。我直觉这是和九里有关的,九里只剩下一身白骨,不是被人剥去了血肉是什么?我一直等到他们都到后头去忙了才出来,我原想去京都府找大人您,但您不在京都府中,我问小公子,小公子也不肯同我说您的去处。”
她被押如天牢,这消息竟封得这般严实,难怪秦不知回京许久才知道。
谢春风略想了想,上了马,朝着东仙伸出手,“上马,和我一块儿去包香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