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秦不知再同谢春风说了些什么,谢春风在他的轻拍下,慢慢再沉进梦乡,已经都听不到。
她其实还是有些分不清在秦不知怀中短暂醒来的这一段是不是梦境,又或者是她臆想出来的一段。
她不自觉疑心自己其实还在破庙的山脚,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头。那会儿,她听得见秦不知的声音在外头,却睁不开眼、说不了话,感觉自己正在慢慢陷进万劫不复的黄泉。
或许是因为身在温暖的怀抱内,谢春风睡得沉,得了一觉好眠后睁开眼,天光已是大亮,晌午了。
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谢春风起初有些懵,不知身在何处。才从**起来要落脚,屏风后头就轻慢转进一个手脚麻利的丫鬟,生怕吓着她似地轻声道:
“大人慢着些。”
谢春风认出那是执金吾医者柳怀寿家的那叫东仙的丫鬟,她上次被绥远恶意下了媚香的时候,被秦不知救下送到秦府,是这丫鬟精心照顾她一夜。
此刻见着东仙,谢春风有些茫茫然。
“这是……柳家?”
东仙柔柔笑着,“这是秦家。大人遭受惊吓,又溺过水,我家小公子不在,秦大人就请我家四姑娘来。我家四姑娘已经瞧过了,大人只是染了些风寒,背上有些皮肉擦伤,肺里的污糟喝下几服药就可以根除干净,至于那些沾染上的尸气,得慢慢调理。”
尸气……
谢春风想到文殊菩萨庙里的僵尸,以及山脚的僵尸,倏地一凛,赶紧要站起身来,却一阵眩晕。
东仙赶紧将她扶住,低声道:“大人慢着些,您身子还虚着,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待身子养好了再去行不是?”
谢春风顺着她的搀扶又坐回**,缓了好半天,等脑子里的眩晕都过去了,才问:“是谁送我来的秦家,东仙你可知道?”
东仙瞧着谢春风,有微微的出神,但立即收敛了情绪,柔声道:“是秦小世子,大人大概都不记得了,这是正常的。”
谢春风还是站起身来,几个伸展,瞧自己一身中衣,穿的却不是自己的衣服,是崭新的。
东仙见她这般着急要出去,只好叫来秦家的奴婢,伺候她沐浴更衣。
谢春风不习惯人家伺候,几番推拒,也生怕人家碰到她,会见着不好的东西。
东仙只道:“大人背上的伤得小心伺候着,洗去一身晦气后,得仔细上药,不然好得慢。”
谢春风推脱不得,好在东仙屏退了秦家的丫鬟,只留自己这个医圣柳家的丫鬟伺候谢春风。
谢春风虽然有诸多考虑,但礼多人会怪,不自在进了秦家丫鬟们准备的大浴桶,整个人全泡到飘着药草和花瓣的热水之中,忍着惊惧,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呐呐请东仙进来。
东仙知她心里的羞怯,笑出声。
“大人不必紧张,我虽然只是柳家的粗使丫头,但有幸自小跟我们四姑娘学医,往后若是有机会脱离奴籍,也打算回乡行医的。医者父母心,我和大人又同是女子,大人不必对我见外。”
说着,撩拨浴桶中漂浮的药草,绕到谢春风身后,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替谢春风擦背。
“大人忍一忍,大人背上该是被山石划伤的,未愈合就入了洪水。洪水里头向来不干净,我得将大人的伤口再搓开,好叫这药水渗透到里头的血肉里头去,除去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东仙道。
谢春风点点头,乖巧坐着,蹙眉无声忍着疼。
洪水污浊,浑有沿路带下来的污糟东西。谢春风就听说过一种虫子,爱嗜血肉,能顺着血腥味钻到人的伤口里头,沿着经脉往人的脑子里去,将人脑都啃噬干净后,再吃人的血肉。
这是石斯年同她说的,这一回想起来,谢春风禁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想到秦不知落洪水的时候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问东仙:
“秦大人呢?他身上的伤可料理干净了?”
东仙笑着答道:“已经料理好了他才出去的。”
谢春风犹豫,咬咬下唇,到底还是没把心里的话问出口。
东仙察言观色,又笑着道:“小世子殿下说是到城外去,邰锦郡主说是进宫找宓妃娘娘说说话,两位殿下离开之前都来看过大人了的,叫秦府的丫头们等大人醒了,同大人交待一声,免得大人着急。想来秦府的丫头忘了。”
谢春风耳朵红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熏的,一双耳朵尖灼热得很。东仙在她后背的伤口忙活,她又不敢轻易动,就这么梗着身子等着。
东仙手下的活儿仔细,一番挑开揉搓完毕,谢春风早就出了好几身汗,汗水融在桶里的氤氲的热水里头,大张的毛孔又被草药熬出的汁液全然灌满。
天已入夏,在热水里头待久,谢春风便已有些眩晕。东仙叫她再忍一忍,待内里的寒气再消融一些再出来。
春风便趴在浴桶边缘,泡得四肢百骸俱是疲软,困意涌上心头,明明才没醒多久,就又已经想睡了。
恍惚间,有人握着她探出浴桶外的手腕,轻轻揉捏,小心呼吸,好半晌,长叹一声。
“或许是要等天黑了才出来。”
谢春风眼皮发沉,睁不开眼睛。
又有人来来去去的,在她周遭忙活似的,她听得到,还记挂着自己是光着身子在浴桶里头,羞赧要遮挡,但手脚仿若有千斤重,全然没个气力。
应当是有人曾试图叫醒过她,她的脸被人轻拍,她要醒又醒不过来。东仙的声音远远近近在她耳畔响着,说就叫春风大人睡着,多睡才早好。
再过一会儿,桶里的水位逐渐下降,谢春风有过阵阵惊慌,但有人用柔软的布巾包着她,一左一右将她带出来,又叫她平躺下来。
谢春风复又做起冗长的梦,梦见破庙之中的孩童骸骨,还有自机关洞口涌出来的僵尸。
又梦到秦不知冷口冷面发着狠,狠狠攥着她的颈子。
谢春风被秦不知的手掐住的时候,整个人惊跳了一下,眼皮好似千钧沉,根本难睁开。有人压住了她的手脚,低声安抚着,说着“我们上岸了”之类的话,谢春风分辨不出是不是秦不知的声音,只知道这人转头又呵斥人,倒像是秦不知在破庙旁清醒之后的行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