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哥儿没听过怨魂的事情,听着了也只是一怔,反观秦不知和陆汀神色如常,石斯年说起的时候也一副“天气甚好,早市的鸭卖五十文一只”的稀松平常模样,他便也跟着觉得如常起来。
这世上奇人异事甚多,有个鬼跟着谢春风,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才哥儿坐在那儿,听石斯年又道:“春风刚到京都府,我便认得她了,有一次不小心碰着她的手,就看见了这一位。我当时还以为是人,还想去救治他。但没想到松开春风的手,他便不见了。”
石斯年暗中还试了几次,才发现那真是一缕幽魂。
“这么多年过去了,春风能见鬼这件事情还老是能吓到我。”
秦不知蹙眉,“可怕吗?”
石斯年偷摸翻了个白眼,“也就您不觉得可怕,还敢跟春风在一块儿。”
才哥儿好奇,“我看这一位,也没有这么可怕啊,人死之后的魂魄,难道不是跟生前一样吗?”
秦不知答不上来,他只看了一天一夜,没有资格。
石斯年一听就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当然不一样!有像活着的时候平常模样的,甚至衣服都是自己生前最爱的那一套的。也有怨气太重,维持了一个死的时候的模样的。您几位可不知道,我还见过被马车碾压过的鬼呢,半边脑袋都被削没了,脑浆子就露在外头,还跳动呢。”
石斯年回想起来,忍着恶心,抖下一身鸡皮疙瘩。
陆汀听得也恶心,他见识得少,见到的也还算温和,是穿戴整齐面容完好的。这会儿听到石斯年的话,庆幸得很。
石斯年也不愿再回想,说回这少年新郎上头。
“我问过春风,这人是哪儿来的,什么身份来历,但春风说他不清楚。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跟着春风,也不跟其他鬼魂赶着去投胎,就只跟着春风。”
秦不知一默,心中有酸涩流过,又有苦楚的感觉覆盖过去。
这大概叫做心疼。
同时也有些嫉妒石斯年。他伴随她的时间这么久。
秦不知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嫉妒这少年新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谢春风,一直叫她看着。
这林林总总的感觉叫秦不知惊了一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并反问自己:我是应该有情绪的人吗?
不是说,他的一魄被勾走了,人没了七情六欲吗?
在场三个活人都看不穿这少年新郎的来历,就只能闷头坐着等邰锦郡主照顾好了谢春风,往这儿来。
石斯年好奇那少年新郎,啧啧道:“这么多年居然不腐不化,你看他的睫毛,他的唇色,好像还活着的样子,你们在哪儿发现的他?那儿必定是一处风水宝地。”
才哥儿道:“就在山脚下,有一处大洞。洞里还有个机关,藏着这人。”
石斯年一愣,“山脚下还有一个大洞?”
随即又后知后觉晃晃脑袋,“对对对,好像是有的,我还被拖到了那儿。”
秦不知突然想起,问石斯年:“先前没想起来的,你现在可想起来了?你被拉下台阶之后,是个什么情况?”
石斯年一听,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别提了,我就是为了想起这个,灌了我自己好几碗苦药呢!但是因为当时已经昏了,能想起来的也就一些些罢了。”
石斯年用力回想了一阵,才道,当夜里将他拉下台阶的是个高大的男人,像座山,夜色里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
“恐怕比秦不理将军还要高大健壮呢!”石斯年比划那男人的模样,并说那男人十分凶狠,拉着他一只脚拖到山下,他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呵斥了那男人。
“你将这累赘带上做什么?”石斯年捏着嗓子模仿那声音,听得三人一凛。
不男不女,还是内官。
纵然心里清楚,但又多了一份佐证,还是叫人心生震撼。
难道真是座上那位?
石斯年不管其他三人的心思,自顾自接着道:“然后那男人就抢走我那罐子,紧接着就走了。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拍我的脸叫我,我应当是醒了,又好像没醒,反正迷迷瞪瞪地就往山上走。后来就撞见了你们。”
才哥儿问:“他们是走水路走的?”
虽然山脚大洞那儿也只能从水路走,才哥儿还是多问了一句。
石斯年点头,“我听到船桨打水的声音,水还溅了我一身。”
几人便又静默下来。
石斯年百无聊赖,研究那少年新郎。
人死而不腐,可是一件稀奇事情,石斯年做仵作这么多年,很少见到死而不腐的人。最近一个是刘葵歌藏在衣箱里头的那个小孩儿,但那是泡在极寒的冰水之中,又有贲木草填出来的。到石斯年手上的时候已经半是腐坏了。
眼前这一个仍旧如活人的,对他来说自然是个宝贝。
石斯年高高兴兴地将他围着看着,衣领往下一拉,“咦”了一声。去执那少年新郎的双手,仔细查看了一阵,又“咦”了一声。
陆汀禁不住好奇,在石斯年又“啧啧”了两声之后,问:“怎么了?”
石斯年道:“你瞧,他是个左撇子,可他颈子上这刀口,却是从左往右的。”
秦不知和才哥儿之前一直没注意这问题,这会儿石斯年一提,也都去看。
陆汀想像自己是个左撇子,拿刀要自刎,比划了一下,道:“确实别扭,刀痕该是从右往左对不对?”
耳听邰锦郡主已经从谢春风房里出来,正在院子中给这家的妇人道谢,又塞钱财叫妇人给巡捕侍卫们再添些吃喝的东西。秦不知赶紧一掀门帘,叫母亲大人。
邰锦郡主嗔怪着过来,这会儿才瞧见自己儿子一身湿衣,埋怨道:“你怎的不自己找身干衣服换下?”
秦不知来不及说别的,一拉邰锦郡主的手,将人拉到房里头,“请母亲大人看看,可认得这位少年郎?”
石斯年有意拉扯被子,遮盖了少年新郎颈上的伤。邰锦郡主一看那张脸,就惊叫道:
“四皇子!玄黄?!”
几人心中只觉得尘埃落定。
原来这当真是四皇子。
“我在山脚的洞里发现的他,他带着谢春风。”秦不知解释道。
邰锦郡主已经落下串串泪珠,低声呜咽着“我苦命的四皇子啊”,想碰又不敢去碰四皇子的脸,执着他的一只手,痛心哭了一阵。
好半晌,邰锦郡主才擦了泪,抽搭道:“他怎的被送到了那山洞里,不是说那山洞里都是僵尸么?”
秦不知拍着邰锦郡主的手背安抚,道:“这一切都要查明,得等春风醒了同我们说。母亲大人之前说,四皇子是十来年前似的。”
邰锦郡主点头,突然顿悟,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怎的还是活人的模样?难道还活着?”
说着,赶紧凝神要给四皇子把脉。
秦不知道:“母亲大人别慌,四皇子确实已经没了心跳气息。您做好准备,看了莫要惊慌。”
说着,轻轻慢慢将石斯年方才遮盖的被子拉下来,叫四皇子颈上的刀口露出。
深可见骨。
邰锦郡主一怔,又哭着低喊“我苦命的四皇子”起来。
石斯年在她哭得停顿的间隙适时道:“四皇子是个左撇子,但那刀口却不是自己横刀自刎得出的刀口。”
邰锦郡主错愕,眼泪悬在眼中打转,一咬牙,痛声问道:“这是谁下的毒手,竟敢对李氏子嗣下手?!”
秦不知又将被子盖上四皇子的颈子,遮挡那道伤口,叫他看起来只是如沉睡一般,安安静静。
“母亲大人可愿帮儿子一个忙?”
邰锦郡主直视秦不知的眼中,目光灼灼,“你说。”
“请母亲大人去问问宓妃,四皇子当年死的时候,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