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的大门阖上,秦小世子那透着倔强的挺拔背影被两扇门一挡,再也见不着。
谢春风靠在马车上,目送秦不知进去。
车帘落在她身侧,微微被风吹动,将车厢里头的温暖尽数吹散。
石斯年坐在驾车位上,手里拽着缰绳,和她一同目视。半晌,叹一声:
“秦小世子是好人。”
谢春风“嗯”了一声,“我知道。”
不是好人,就不会涉险去救她。
他劫天牢、进宫请罪,说没有触动到她的心弦,是不可能的。说她不感动,也是不可能的。
拉车的两匹马微微不耐,吐着嘴皮子甩了甩马头。石斯年没动。
“秦家也是好人家。”石斯年又叹道。
“我知道。”谢春风又道,声音之中有个哽咽。
若不是好人家,哪儿敢叫一个被劫出狱的囚犯待在家里,给请大夫,还给好好伺候?
再看半晌,秦府的大门合起来之后,就再没动静。石斯年心中惋惜,又困惑。
不该啊,秦不知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吗?他可追了谢春风两年,两年里谢春风什么狠话冷话劝退话没说过?今天一个“恩断义绝”就把秦不知吓退回去了?
他还以为他会再出来,谁知道连个回头都没有。门关了,就真的是关了。
“石头,走吧。”
谢春风往后缩一缩身子,要往里退。
石斯年转过去问她,“不再等等?”
谢春风抬头看他,眼中竟然有些悲凉。
石斯年微微吃一惊,手腕一凉,柔软擦过覆上他的手背的,是谢春风的手。
那凉更像是烫伤,石斯年瞳孔猛地一缩,赶紧将手自谢春风手下抽出来,自马车上跳下,后退一大步,远远看着谢春风。
惶恐,而忌惮。
谢春风满目凄楚将他看着,好一会儿,笑出声来,退到车厢里头,哑声道:
“石头,走吧,他不会再出来了。他胆子小,比你还怕。”
石斯年一窒,“谁……谁说我怕了?”
但一时半刻却不敢立即上车拉马。
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初春的暖意洒在他身上,石斯年又晒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不上马车,那就拉着马走。
石斯年想起方才那电光火石的触碰之间,满目的拥挤的青黑鬼脸,打了个冷颤。
娘诶!他才看了一眼就都受不了,谢春风天天日日见这些,竟然不怕?
秦不知进天牢去救人,是抱着谢春风出来的,应当也看到了,他不怕?
甚至更往前一点,他见过秦不知牵拉谢春风的手,那肯定也见到了那些东西了,他不怕?!
怕死尸的秦小世子,不怕这个?不可能啊!
难道是只有他石斯年能见着,秦不知见不着?
忌惮往后看,又往四周看,石斯年生怕那些冤死的鬼魂还围绕在他周围。
他刚刚可是见着那些“人”挨着挤着谢春风,这其中还有前段时日他刚验过尸的刘葵歌。
它们狰狞又可怖,一只只大张着嘴,已经不成一个人形。
这些东西难道要一直跟着她不成?
不是说人死之后是要去投胎的吗?
怎的这些人还在这儿?
不管在前头的石斯年心中是如何后怕,谢春风靠在车里,看车窗帘缝隙中往后去的秦府高墙,长叹一口气。
她原就不该拖累他。他能将她从生不如死的天牢之中带出来,已经是极好的了,往后的,她不该再拖累他和秦家。
京都府一案若还是由李昭南负责,那什么还京城一个朗朗乾坤的,就只能是个屁话。
为了尚未,李昭南在暗中行事,拉帮结派,笼络势力,吴敬春曾同她说过。
吴敬春那时候讥笑他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哑巴野种,也敢觊觎高位。如今被这个不知父亲的哑巴野种困在天牢里头。
她不信李昭南,他看着温和,她从他身上却看到了野心勃勃。他周遭围着许多小鬼,那不是一个温良的人能吸引来的东西。
他本就是暗黑的人,温良恭谨只是他一张蛊惑人的表皮。内里的,估计已经烂透了。
什么京都府的案子牵扯甚广,对京都府的人用刑,分明是为公报私仇。
石斯年曾同她说起,他得在天牢见她一面,出了天牢,就总有人跟着他。他要到秦府来,有人明目张胆地拦他,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甚至想干脆将他掳走。
幸得秦府和执金吾柳怀寿家是一个方向,石斯年跑到柳家去,得了暂时的庇护。柳怀寿又给他找来了执金吾副将才哥儿。
有了执金吾的撑腰,石斯年这才能顺顺当当到秦府,给秦不知通风报信。
若然这偌大的京城里头,还真没人敢闯天牢救人。
谢春风叹气,忍着身上的疼,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执意要离开秦府,不给秦家添麻烦,秦不知的娘亲邰锦郡主便给了她一辆最好的马车。车里铺着软垫子,不至于叫她被马车颠一颠就碎了。
方才秦不知和她二人同在车厢里头,秦不知倔强撇着脸,一句话不说,瘦削的肩透着委屈,看得谢春风心里难受。
他待她好,傻子都看得出来。
但她实在不是一个值得被托付道他手上的人。
谢春风想起她在水牢之中,还以为那是幻觉。最后一口气将要淹没在水牢的臭水中的时候,有人用力将她的腰一揽一提,叫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谢春风猛地往阳间退回。清醒之后睁开眼,才见着是秦不知。
秦不知见她醒来,又顺利咳出肺里的水,眼圈发红哭出声,埋首在她颈侧,“春风春风”地呜呜痛哭。
没有人这般待过她,没有人这般珍视过她。她以往觉得自己死了就是死了,清明寒食的,估计也只有石斯年能想起来要给她洒一杯清酒祭祀。
她以为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在意。
这秦小世子在意她,怕她死,这认知好像一把大锤子,重重砸在她的心口。
但他到底还是被她能看见的东西吓到了。
谢春风还记得在天牢之中,他几度抱紧她,明明惊惧瑟缩,又强撑着护着她,对着旁人看见的虚无一通呵斥和怒吼,想要吓退那些旁人看不着的鬼魂。
若是跟她在一起,他在旁人眼里只能是个疯子。
更何况,惹上李昭南,谢春风不觉得秦不知能全身而退。
罢了,那就罢了,那就恩断义绝吧。
谢春风蹙眉,捂住了发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