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天牢的路上,才哥儿早就已经同他大略讲了情况。
事情是借着京都府大年三十那天行的事起的。
京都府自倭贼案后,在京城中大肆搜捕废太子党。大年三十这天,京都府的人当街打晕了状元郎陈星渊,将伴在陈星渊一旁的姑娘抓到了地牢里头,称是废太子逆贼南理阿弥——两年前在结了冰的骠骑河上被执金吾旧将一刀斩首了的那一个,还对这姑娘动了大刑。
外头如今都知道的,就是那姑娘并非南理阿弥,而是陆汀的妹妹。
大年初一夜里,陆汀带着李昭南闯了京都府的地牢,闹了一番大动静,将“妹妹”送出京城。过了几日,带着“陆汀妹妹”回雀州的状元郎陈星渊信至京城,说是“陆汀妹妹”不堪京都府刑罚之痛和辱,在同他回乡成亲的路上香消玉殒,一命呜呼。
陆汀接到信,立即去李皇跟前告了一桩,痛陈京都府草菅人命、滥用刑罚。
他告御状的时间点十分巧妙,户部尚书陈行之、兵部尚书曹贺九、京都卫大将裴修远以及六部几位侍郎都在。
陆汀冒险告御状的头一起,几位大人面面相对,都隐晦地同李皇提起了听说过京都府素日来的行事,怕是不止滥用刑罚这一桩。
裴修远性子急,先提起了两年前北游人突袭京城那日,右相秦绍祺见接逆贼的秦不知迟迟未归,觉得应当是在路上出了事情。
恰巧才哥儿护着进京告御状的沁县知县何书全一家进京,在京城里遭到歹人袭击,得裴修远的人相助才能脱身。才哥儿先进京原是求援的,原先说的是废太子逆贼要劫囚。
裴修远和秦绍祺立即领着人往来路上赶,在城门就遭京都府的人拦住了。说是京都府办案,无需京都卫操心。
两方纠缠,京都府硬是拦在城门不许京都卫出,这才耽误了后头的大事,叫北游人在城郊十里外肆虐,差些打到城门外。
除了这一桩,其他几位大人又提了京都府的巡捕和市井中的流氓头子来往甚密,京都府尹吴敬春和此前做细作、挑拨李朝和邦国关系的京都首富曹九台乃是旧交,京都府向来账目不清,每年用去大笔银两却没法提供具体的用途记载云云,将李皇说得是勃然大怒,当即拍板彻查京都府。
这一查,不止吴敬春,京都府的指挥使、师爷、几个万户和百户都被一同投进了天牢。
对京都府的人的酷刑,是从正月十六开始的,半个多月的时间,打死不少人。
京都府的刘师爷年事已高,两鞭子下去就没了气。几个被打得狠的也早就死在牢里。谢春风能撑到现在,只能说是运气好。
陆汀如今跟在秦不知身侧,低声下气,恳切哀求。
“我知道你同谢大人的关系,但你要相信,绝对不是二狗下的令。若是他,今天怎的还会帮你从天牢之中脱身?”
今日秦不知进天牢确实有人指路,后头石斯年和才哥儿去拿马车接应,那马车也确实是昭南世子府的。
天牢的侍卫要追出来的时候,也确实是李昭南用令牌动了十六卫。
他劫天牢的事大,李昭南动用十六卫的事也不小。李皇向来最忌惮皇子私下调动兵马,李昭南还只是个世子,竟然也敢胆大包天至此,这之后的责罚肯定是免不了了的。
秦不知也知道陆汀这番话是给李昭南求情。
京都府的人在天牢遭酷刑,不管是不是李昭南下的令,京都府的案子既然是李昭南主办的,那就跟他脱不了关系,横竖都是一个监管不到位的罪。
若秦不知还就着谢春风的事情攀咬李昭南,那监管不到、擅动十六卫、协秦不知劫天牢,这哑世子在李皇那儿就算有个活路,往后在朝堂上的路也断了。
秦不知和陆汀素来关系好,之前虽不在意陆汀在结交朋友这方面的行事,但也知道,陆汀有意巴结李昭南,除了李昭南是他历尽艰辛的从南理带回来这一层感情因素,还因李昭南确实是个可塑之才,他是个永寿公主唯一在世的血脉,得李皇出于血缘关系的看重,在朝堂路上那肯定是能平步青云的。
在秦不知眼里,陆汀和其他巴结权贵的内官没什么两样,他对宫里其他人从来不放心,唯有对陆汀能推心置腹。
他以为陆汀待他也是赤诚心,陆汀却为了给李昭南铺路,隐瞒谢春风在天牢受苦的事情!
“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能告诉我,春风就在天牢里。”秦不知斜眼怒瞪陆汀,“你明明能在石斯年来之前就先告诉我,但你没有。你来秦府的时候,是怎么做到能和我谈笑风生的?”
陆汀眼圈发红,垂下头。
“我当真以为她在天牢里头是最安全的。”陆汀低声,有意加重了语气,“京都府的事情太蹊跷,也牵连不少人,好几个百户都死在了外头,我只能把她放到天牢里。我当真以为天牢是安全的。”
秦不知咬牙,捂住了胸腹的伤。
伤口约莫是裂开,内里的破裂疼得厉害,皮肉的口子也微微渗出了血。
秦不知觉得可笑,还当真笑出了声。
“陆汀,你是当我傻吗?天牢怎么会安全?你怎么不把人放到京都府地牢去?李昭南接管了京都府,京都府的地牢不是才是最安全的吗?”
陆汀道:“若是放在京都府,在京都府里出了事,那跟李二狗更是脱不了干系。秦不知,你要信我,是有人想借机作弄李二狗。他们恶意瞒报天牢之中的情况,就是想将这桩事情最后推到李二狗头上。”
“是吗?不是李二狗因为京都府对南理阿弥用刑,才迁怒京都府的人,等言照清一离开京城,就立即下手的吗?”
秦不知凉薄瞟一眼陆汀,看着陆汀明显一怔,心虚撇开眼。
李昭南是南理人,南理阿弥也是南理人,秦不知曾从才哥儿那儿听说,李昭南和阿弥是一块儿长起来的。
“秦不知,大局为重,算是我陆汀求你。”
秦不知不出声,直直往皇宫走。
他脑子很乱,心跳也很乱。
他当前只能先保秦家和谢春风,其他人头上有没有罪,跟他有什么关系?
谢春风吃的苦头,他会从那些人身上一一讨回来。
伤害了谢春风的人,一个也别想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