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是刑部所管,刑部侍郎任天禄这一日恰好巡视天牢。
才至门口,便见天牢门后一小队侍卫各自倒伏,哀哀痛叫,严重些的甚至昏迷倒地,起不来身。
“大胆!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干的?!竟敢劫天牢?!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任天禄吹胡子瞪眼,急忙先踢踹几个受伤较轻的侍卫起身,催促去将天牢大门关上。
免得外头的人瞧见这天牢惨状,笑话他们。
也免得更多的犯人逃窜出去。
尚未将门合起,马蹄声阵阵,还有马车轮子颠簸的声响。
几人抬眼望去,高大的骅骝骏马拉着马车转眼就到了门前,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任由两匹骅骝高扬着马蹄将天牢大门踢得更开,勇往无前地将马车强行拉进去。
车夫横拉马车,叫马车停在阶梯前头。骅骝训练有素,拉车停顿,也不急躁,在原地安静等着。
一副等着牢里头的人出来,就直接上车的模样。
“干嘛?!这是干嘛!?”任天禄出离愤怒,一双虎目圆瞪,边抽刀快步走过去,边高喊出声,“快去叫人!去叫裴修远将军来!叫昭南世子来!反了你了!敢闯天——”
“牢”字没出声,瞧见那车夫转过脸,冷冷看着他。
那如刀的眼色,惊得任天禄将“牢”字吞了下去。
“你——你是何人?!竟敢——”
任天禄的话又没能顺利出声,车帘一掀,跳下一个满面笑意的人。那人穿着执金吾的衣服,人长得粗厚,一手搭在佩刀的刀把上,虽然是笑着和任天禄说话,看着是十足讨喜的热情模样,但任天禄愣是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杀气。
执金吾?
执金吾劫囚?可能吗?
“假冒执金吾,该当何——”
“在下执金吾万户成才。”才哥儿笑着打断任天禄,双手搓着,十足憨厚模样,“听闻这儿有要紧的案子,特来看一看。”
任天禄丈二摸不着头脑,被当前的情景弄得有些糊涂。
“什么要紧的案子?”
这儿是天牢,关押的都是重犯,难道不都是要紧的案子?
“就是听闻,这儿有个徇私枉法、滥用酷刑的案子。”
才哥儿笑着往前,哥俩好似的搭上任天禄的肩。
任天禄下意识就放松了警惕,心中产生奇异的感觉,好像这自称执金吾成才的真是他多年好友一般。顺顺从从地,跟着他的思路走。
“谁?谁徇私枉法、滥用酷刑?”
任天禄傻乎乎问。
才哥儿隐秘一笑,拍一拍任天禄的肩,神秘道:“就是京都府的人的那些案子。”
任天禄一听“京都府”,提了些警惕。
但才哥儿又碎碎叨叨在他耳边说话,边说边拍他的肩,拍得他竟飘飘然起来,好似脚踩云端,舒舒服服地飘着。什么警戒心霎时烟消云灭,顺着才哥儿的问话老实回答:
“嗯,对,没错。啊,那位京都府万户啊,我见过,十天前死在水牢里头了。噢,姓沈的这个?对,打残腿了。嗯嗯?不是,不是陛下吩咐的。对对,是有人特意吩咐的,好好照顾京都府的人。昭南世子?不,不是他,是何——”
才哥儿正等着沉迷问答的任天禄供述幕后主使,那美梦之中的任天禄突然眼眸一缩,蓦地清醒,骇然看向身旁的才哥儿,将才哥儿用力一推。
再骇然看向方才叫他眼眸一缩的那个地方。
才哥儿“啧”了一声,好笑道:“秦小世子,您就不能再等一等?”
这心思单纯的蠢东西已经快把幕后主使的名字供述出来了诶!
一众天牢的侍卫同任天禄惊恐盯着立在天牢台阶上的秦不知,像见着从地狱出来的罗刹。
秦不知浑身湿漉漉,横抱着一个同样湿漉漉的人。面色铁青,一双淬了毒似的眼睛阴狠毒辣,紧紧将台阶下的人瞧着。
不管是碍于秦不知的身份,还是方才刚被秦不知痛殴过一场,侍卫们纷纷又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
他们何尝没听过秦小世子废物美人的称号?这文不能、武不成的秦小世子,方才那提刀杀人的模样,那泛红的双目,可真真像是地狱来的修罗。端的是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戾模样。
任天禄迟了一步,见人跪,他也要慌忙跪下,但膝盖软了一半,终于察觉出不妥来。
“殿下这是要劫狱?!”
浑身湿透的两个人,分明是从水牢出来的!一定是秦不知打进水牢之中,将水牢里的人捞了出来。
捞出的这是谁?任天禄急忙站直身子,踮脚去看。却没法见着将脸埋在秦不知肩颈的人的脸面,只看到那人搭上秦不知的肩的一只手。
那只手干瘪,手上满是伤痕和癞疤,鞭子抽出来的、长针刺出来的、小刀割出来的、烙铁烫出来的都有。
除此以外,就是那人散落的长发,和一双光着的脚。
在秦不知的怀里,那人就好像只剩了一具骨架。血肉都已经被磨灭在这天牢之中。
“走。”
任天禄听得秦不知冷冷出声,并不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稳步迈下台阶,才走几步,身后就从天牢里头冲出来几个侍卫。
“世子爷!劫狱的事情可万万做不得啊!”
为首的那个是今日当值的牢头,鼻青脸肿,鼻下还挂着血,一瘸一拐地想拦下秦不知,被秦不知往后横踢一脚飞踹。
得到了有人劫狱消息的天牢侍卫也从各处赶来,哨声长长,此起彼伏,人马都纠结起来。
“上!快上!拦住他!他要是劫囚成功,咱们哪儿还有活路?!”
任天禄有了底气,喝令众人,将跪着的侍卫揪起来。
那不过是一个废物世子,怕他做什么?
一众人面面相觑,思及自己的生死,还当真一哄而上。
可秦不知明明横抱着一个人,明明也只有一个人——他那马车夫,看起来就不会武,在场的那个执金吾也没有帮他的意思,抱着双臂乐呵着在一旁观看——杀气阵阵,自秦小世子身上散来。
他也不用刀,不用剑,横抱着一个人,躲闪、踢踹,身姿快得看不清楚,下脚狠得毫无顾忌。天牢的人见他这样来势汹汹,好几人断骨在他踢踹之下,一时都不敢再上,叫他顺当将手上的人送进马车里。
“春风,我带你回家。”
将人放平,秦不知胸腹生疼,耐着疼咳了一声,擦去嘴边血沫,附在谢春风耳旁低声道。
骏马嘶鸣,高扬马蹄,拉着车快步离开,将又来不及关上的天牢大门再撞开。
“愣着干什么?!追!追啊!”
任天禄狂怒,呵斥众人。
几个反应过来的侍卫拔步要去追。一个人笑嘻嘻地举着个什么东西,走到门当中,忍着好笑道:
“奉昭南殿下之令,彻查天牢虐囚案。天牢自这一刻起,交由我执金吾掌管,牢中一应人等,不论侍卫或囚犯,不许进出,待我执金吾严格盘问。”
任天禄一惊,立即往门外跑。见才哥儿也不拦他,还以为能顺利跑出去,谁知道就在天牢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道人墙,人墙无声,全都是执金吾,虎视眈眈将他看着。
任天禄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才哥儿抛着李昭南给的那块令牌,瞧着远处疾驰而去的马车,心内惆怅。
他娘的,也不知道像今天这样威风的日子,往后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