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品阶不高,地位相对卑微的地方官员,黎丞不敢,也不能拒绝太子和晋王殿下的邀约。
只是吧,双方的时间都撞在了一块儿,到底去哪家都成了问题。
苦思冥想,几乎快将头皮都抓破后,黎丞叫来驿站的差役询问:“我初来京城,对京城的路况和布局不大了解,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说着还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推了过去。
差役佝偻着腰,讨好地笑道:“大人要问什么,小人从小就在京城出生长大,对京城熟得很!”
黎丞满意地点头:“太子和晋王的府邸分别在哪儿?哪一个距驿站更近?”
这是什么问题!
差役万分不解,还是边说边给他比划道:“晋王府邸更近一些,进了皇城往北边走,穿过凤凰大街,再拐个弯往……太子殿下的府邸在晋王府的更北边,从晋王府出来再……”
他说了一大堆地名,而且七拐八绕的,黎丞初来乍到,哪记得住啊,就算记住了也完全不熟悉路。
“停,停一下……”黎丞摆手,笑道,“这样吧,明日劳烦你替我领个路,省得我的人不熟悉路,耽误了时间,让两位殿下久等了。”
说着将桌上的碎银子推了过去:“这是你领路的定金,若是路领得好,我还有赏。”
这块碎银子都比差役一个月的薪俸多了,还有赏,那跟着跑两天,岂不是能顶得上好几个月的收入。差役的一张麻子脸乐成了花,殷勤极了:“大人放心,小人闭着眼睛都不会在京城迷路的,明天绝不会耽误了大人您的事。”
但等第二天,他就知道这银子没那么好拿了。
黎丞提前出发,天刚亮便出发,抵达晋王府时,才刚到辰时。
今天没有大朝会,因此晋王也不用进宫,正在用早膳就听说黎丞来了,很是意外:“这么早就来了?舅舅还没来呢。”
本来说好傅康年今日也一道过来见黎丞的,毕竟有些话晋王说不大方便,傅康年更合适。有他在,晋王只需在必要的时候以示亲近就行了。
曹石在一旁伺候,笑道:“许是听说殿下要见他,太过激动,唯恐怠慢了殿下,因此一大早便来了!”
晋王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他既想拉拢对方,那就不能一直晾着对方,舅舅恐怕还要过一个时辰左右才来,让黎丞干等这么久,那拉拢这事只怕也是要泡汤了。
所以晋王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站起身道:“既然黎大人如此有诚意,咱们也不能怠慢了他,将他领到前院的厅堂吧。”
曹石连忙吩咐下人去办。
黎丞一杯茶还没见底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局促地站了起来,见晋王出现,他有些紧张地行礼:“臣广州知府黎丞见过晋王殿下。”
“黎大人不必多礼。”为表示重视和亲近,晋王亲自上前扶起了他,热情地说,“这里没有外人,黎大人不必局促,请坐。”
黎丞屁股挨着椅子,背脊挺得直直的,神情难掩紧张:“多谢晋王殿下。”
晋王也不可能一上来就跟黎丞说要拉拢他,大家总是要先闲聊几句,拉近点关系才切入正题。
于是晋王拿出昨日帖子上的借口,关切地问道:“黎大人,我七弟这一去南越便是八年,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他可还好?”
黎丞还是用前日在紫宸殿的说辞应付他:“臣见过平王殿下几次,他挺好的,长得高大威猛,跟晋王殿下您一看就是兄弟。”
晋王满意地颔首,口吻带着几分唏嘘:“整整八年多未见,七弟都长大成人了。我这个当兄长的甚是失职,前些年忙着平息红莲教之乱,好几年没回京,也完全顾不上七弟,实在是惭愧。”
听起来很情真意切。
黎丞若不是知道这次带入京城的十几个探子中有好几名是晋王的人,恐怕都要为晋王这番真情剖白所感动了,还真要以为皇家有什么绝世兄弟情。
“晋王殿下平乱劳苦功高,是人尽皆知的事,想必平王殿下也能理解。”黎丞中规中规地说。
晋王揉了揉额头:“希望七弟别怨我就行,听说七弟手头紧,我给他准备了些银子,劳烦黎大人你帮我捎过去。麻烦你转告七弟,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手足之间,不就是要相互帮忙的吗?”
说着冲曹石点了点头。
曹石连忙让人将昨天就准备好的箱子抬了上来,满满一箱都是银子,银光闪闪的,都要闪花人的眼了。只可惜昨日黎丞才替平王收了整整十万两银子,眼光被拉高了,再看这几千两银子,只觉平平。
不过几千两也是银子啊,平王殿下都不会嫌弃的。
黎丞赞道:“晋王殿下如此友爱兄弟,实乃天下人的楷模。”
晋王连忙摆手:“哪里哪里,黎大人过誉了,只是七弟从小丧母,我们又是一块儿长大的,我不免偏疼了他一些。除了银子,不知七弟还缺什么?身边可有合心意的下人?”
这是干什么?莫不是打算借他的手送人?
黎丞打哈哈:“这……臣与平王殿下见面不多,平王殿下缺什么,臣实在是不知。”
“这样啊……”晋王想了想说,“既是如此,那我送几个人给你,他们以后就是广州的人了,请黎大人帮忙安排,若是七弟需要,就将这些人送给他。若是七弟暂时不需要,就让他们留在广州,落地生根,万一哪天七弟用得着,也可将他们安排上。这事就麻烦黎大人了。”
这种塞人的方式,还真让人没法拒绝。
黎丞想了一想,只要平王手里握有南越的兵权,太子和晋王就不可能放心,总会派人过去盯着的,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派人潜入,还不如让他来安排,到时候都有哪些人,他和平王都心里有数,将这些人安排到什么位置上,也都由他们说了算,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中,岂不是比被动更好。
但这事依他的身份不能一口答应。
黎丞故作为难地说:“这……晋王殿下一番好意臣自是明白,只是平王殿下的脾气晋王您应该清楚,这事臣可不敢替他拿主意。”
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一瞬间就让晋王和曹石想到了黎丞这么个朝廷正儿八经的四品知府被平王硬撵到京城来给他告状这事。
看来黎丞是真被平王给弄怕了,完全不敢惹他。
晋王亲切地拍了拍黎丞的手:“黎大人,我怎么会拿这种事为难你呢。这样吧,这些人先送过去,安置在广州,哪日七弟缺人了再说,不缺就算了,左右几个人,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望黎大人理解。只是要劳烦黎大人带他们去广州,给他们落籍!”
等将户帖办下来,这些人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南越人了吗?回头不管卖身平王府,还是参军,又或是与平王身边的人结亲那都不会惹人怀疑。
话说到这份上,黎丞不好再拒绝,终于点了头:“晋王殿下一片爱弟之心,实在令臣动容,这事交给臣就是。”
“劳烦黎大人了。”晋王笑了笑,给曹石递了个眼色,曹石立即捧上来一个比巴掌略大的精致盒子,晋王接过,打开,递到了黎丞面前,笑着说,“黎大人辛苦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黎丞一眼就看到,里面是一颗快有鸡蛋那么大的南珠,色泽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这么大的一颗宝珠,估计比先前那一箱子银子都还值钱,晋王可真是大手笔啊。
黎丞连忙推辞:“这怎么使得!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能为晋王办事是臣的荣幸,怎么能收如此大礼呢。”
晋王合上盖子,将珠子硬是塞到了他手里:“黎大人,你不收,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劳烦你帮忙了。这颗珠子就是看着大,实则不怎么样,是底下的人送我的,黎大人不要莫不是嫌弃珠子不好?”
“没有,没有……”黎丞最后只能忐忑不安地接下了匣子,“臣多谢殿下!”
晋王端起温热的茶饮了一口:“都是自己人,黎大人太客气了。黎大人很多年未曾来过京城了吧?”
黎丞点头,脸上的笑容有些怀念:“十几年了,京城还是跟以前一样繁华。”
“不若我带黎大人在院子里转转,一会儿用了膳,再让傅大人带你去京城逛逛。”晋王笑着提议。
黎丞来太早了,这个点距午膳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能一直坐在厅堂内闲聊。
谁知黎丞听了这话却摇头:“多谢晋王殿下的好意,只是昨日接了殿下的贴子后,臣又接到了太子殿下的帖子,太子殿下跟晋王殿下一样,也很关心平王,因此让小人去一趟,了解些平王殿下的近况。小人不敢耽搁,特询问了这差役两府的距离,又起了个大早,这才先来您府上拜会,一会儿还得去见太子殿下。”
晋王和曹石都被这个答案给惊呆了。
可看着黎丞憨厚老实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又不好发作,而且找不到由头发作。
毕竟依黎丞这胆小如鼠的性格,遇到这种事,肯定是谁都不敢拒绝的。
但晋王毕竟是天皇贵胄,心里到底有些不爽。
可他城府深,不爽也不会像楚王那样当即发泄出来,又或是像太子那样阴阳怪气地给人穿小鞋。
他笑了笑,态度依旧如前:“原来如此,黎大人辛苦了,这差役怕是不怎么熟悉太子府邸,这样吧,我派人送黎大人过去。给七弟的礼物,正好让差役他们带回去。”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太子那小肚鸡肠的性格,若是知道黎丞先去见了晋王,必定不待见他的。到时候只要太子发作,有了对比,黎丞偏向谁还用说吗?
黎丞好像完全没看出其说这话的真意,笑容满面地点头:“殿下有心了。”
他倒不在意太子知不知道,左右这种事也是瞒不住的,因此他才会一开始便告诉晋王。左右逢源这种事,要做就做得堂而皇之,成就成,不成他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给人落个老实没心眼的印象。
不然藏着掖着,让人觉得他这人心眼子多,不实诚,那他前面在殿上说的那些话就有水分了,而且还会将太子和晋王都得罪,双方以后都不可能再信任他丝毫。
晋王见他答应,也不再挽留,笑着说:“既如此,那就不耽搁黎大人的正事了。”
黎丞识趣地站了起来,拱手道:“多谢殿下的厚礼,臣就告退了。”
出了晋王府,黎丞身边的人除了随从,便就晋王派来给他领路的人了。
晋王派的是一个有些头脸的管事,一到东宫,看门的护卫便认出了此人,笑着打招呼:“叶管事,今日过来可是晋王殿下有事交代?”
叶管事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小人是陪黎大人来的。这位黎大人乃是广州知府,昨日接了东宫的帖子,今日登门拜访,还劳烦通报一声。”
东宫的侍卫显然是早得了命令,听闻了黎丞的身份,立即将人往里面请,同时派人去通禀太子。
太子听说黎丞是晋王府的叶管事带来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怎么回事?这个黎丞不才来京城没几天吗?怎么跟晋王府的人扯上了关系?”
袁詹事也不清楚,立即派了人去打听,又劝太子:“殿下,这里头兴许有什么误会,属下已让人出去打听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至于黎丞那边,到底是咱们下帖子请他来的,不若先让他在花厅候着?”
太子脸上充满了不情愿。他堂堂一国储君,愿意见黎丞那是给黎丞面子,这家伙倒好,先跟晋王搅和到了一块儿,还带着晋王的人登门拜访。
袁詹事看到太子这样有些头痛。
太子平日里都还听得进去劝,可一遇到晋王就很容易失去理智。
他再度劝道:“殿下,黎丞可是带着晋王府的人来的,咱若是将他晾在一旁,回头被晋王知晓,还不知如何说咱们呢!”
这话果然奏效了,太子不愿落把柄给晋王,总算是松了口:“这事你安排吧。”
袁詹事连忙让人去招待黎丞。
等了半个多时辰,下面的人传回来了消息。
袁詹事将这事禀告给了太子:“殿下,昨日晋王也给黎丞下帖子了,还比咱们早了一会儿。因此黎丞今天便不到辰时就去了晋王府邸拜见晋王,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出来后就到了东宫。”
太子听后脸色极为难看:“这黎丞当东宫是什么了?”
袁詹事连忙挥退了下人,劝说:“殿下,这事也不能完全怪黎丞,依他的身份地位,如何能敢拒绝您和晋王。这不,一大早就来了,也算是有诚意。而且帖子是咱们下的,既然人都来了,再将人晾在那,或是直接赶出去,传出去也不好听。殿下若是不愿见他,便让属下替殿下去见他一面,将其打发了吧!”
太子本来就觉得他愿意见黎丞是给黎丞面子,黎丞搞了这么一出,他肯定是不愿意见的,便粗声粗气地说:“你去吧。”
袁詹事松了口气,又问:“殿下,那还照原计划进行吗?”
太子眉头紧皱:“这事你看着办吧。”
黎丞被晾在花厅,一晾就是大半个时辰,茶水都换了两壶,伺候的下人都有些紧张,怕他发难。
但黎丞一点都不生气。
他知道,太子心里不痛快,故意晾着他。
对于这位储君,黎丞虽未见过,但却从公孙夏和徐云川口中听说过他的不少事迹。尤其是徐云川,因为池家的事,对太子很不待见,说话也直接得多。
让黎丞早就了解到这位储君心胸是如何的狭隘,做事又是多么的不厚道,今天能做出给他下马威的事就不稀奇了。
不过他身份地位卑微,太子要让他等,他便等就是,反正左右无事,回驿站也是枯坐,好歹太子殿下这儿的茶水糕点要比驿站强不少,也不算太难熬。
黎丞老神在在地喝茶,又等了一会儿,守在门口的仆人突然行礼问安:“袁詹事。”
总算是来人了,黎丞放下茶杯便看到一个中年清瘦的文士进来,他连忙站了起来。
袁詹事见状,连忙笑着拱手自我介绍:“黎大人,请坐,在下是太子府上的詹事,姓袁。殿下有要事,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见黎大人,便派了在下过来,让黎大人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黎丞拱手回了一礼道:“袁詹事客气了,我也是刚到不久,况且东宫的茶水糕点甚是美味。”
袁詹事大笑:“黎大人喜欢一会儿带些回去。殿下请黎大人来,本是想亲自向黎大人了解一下平王的状况,殿下非常关心平王这个弟弟,只是太不凑巧了,事情都赶到了一块儿,他实在没法来见大人,只能请黎大人与在下说说平王殿下的情况,回头在下也好转告太子殿下。”
黎丞还是那一套说辞:“我与平王殿下只有数面之缘,平王殿下长得颇为高大威猛,肃穆威严,令人不敢直视,因此我也说不上来。不知袁詹事想了解哪方面,等我回了广州,有机会见过平王再捎信给你。”
袁詹事大喜过望,他还没提呢,这黎丞就这么知趣,真是太好了。
虽然黎丞只是说帮他们了解平王的近况,但这也够了,很多细枝末节的内容就能透露出不少信息,而且这只是刚开始,等时日一长,黎丞成为他们的耳目只是早晚的事。
他笑道:“如此真是太麻烦黎大人了。太子殿下主要是关心平王的生活,若黎大人能告知,太子殿下也可放心了,毕竟殿下就这么一个弟弟孤零零的远在南越,太子殿下心里也实在是记挂得很。”
黎丞点头:“这个好说,只是平日里我鲜少见到平王殿下,因此可能要很久才会有音讯。”
“那也足矣,只要知道平王的近况是否安好,我家殿下就放心了,此事有劳黎大人了。”袁詹事点了点头,候在花厅门口伺候的下人连忙捧了个近一尺长的匣子过来。
袁詹事笑道:“黎大人辛苦了,这是太子殿下给黎大人准备的礼物,黎大人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让人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本已经绝迹了的孤本。
黎丞倒吸了一口凉气,脖子伸得老长,手小心翼翼地轻抚孤本,嘴里呢喃:“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使不得,袁詹事还是快拿回去吧……”
嘴上推辞,但他的眼珠子却粘着孤本上,明显是极为舍不得。
袁詹事笑了笑将盒子推回黎丞面前,笑盈盈地说:“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黎大人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黎丞爱不释手,紧紧抓住木匣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劳烦袁詹事替我谢谢太子殿下,他这份礼物,我非常喜欢。以后黎某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办事,不辜负殿下的厚爱。”
袁詹事右手轻轻捏着青瓷茶杯,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也不枉费他让人翻出一二十年前的卷宗,从而知晓这位黎知府最喜各种书,尤其是罕见的孤本。
果然,投其所好就是有用的。
送礼这东西,不一定要送最贵的,而是要送对方最喜欢的,送到对方的心坎里。
“那就有劳黎大人了,平王那边还请你多照应照应,平王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写信来,殿下实在是记挂平王得紧。”袁詹事笑盈盈地说道,仍不忘给太子立爱护弟弟的人设。
黎丞嘴上应着,心里却颇是不屑。太子也太抠门了,一个好哥哥都多少年没见弟弟了,这么关心,明知道弟弟缺银子,却连个毛都没送,还是晋王更大气,做事更妥帖一点,难怪晋王能压得太子喘不过气呢!
就这件小事也可以看得出来,晋王与太子二人高下立判。
等黎丞走后,袁詹事将这事告诉了太子,又替黎丞说了很多好话:“依属下瞧,这位黎大人爱好古书,性子相对比较软弱,跟晋王那边应也只是应付应付,毕竟身份地位摆在这,晋王有请他也不敢不从。”
太子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淡淡地说:“既如此,那就暂且用用他吧,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一定要将崔元庆推上去。”
原户部尚书郭富执意要告老还乡,连上三封折子请辞,什么身体不好,家中有老母需要他尽孝等等,借口扯了一大堆。
本来延平帝是不大想放他走的。
毕竟户部尚书掌握着全大景的钱袋子,是皇帝极为信任的人。
郭富在任上干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前几年打仗国库紧张,郭富也用种种办法支撑了过来。
有能力又有忠心,皇帝如何能不喜欢。
但这老头子身体似乎越来越糟,感染个风寒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好,户部的工作由此延怠。
见他身子骨确实不大好,这老家伙又声泪俱下地恳求。到底是君臣一场,延平帝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嘉奖了郭富后终于放他走了。
郭富一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便成了人人盯紧的肥肉,太子自是不例外,想方设法想拱自己的人上去。尤其是这会儿晋王装乖,放弃了朝堂上的事,那更是他大展拳脚,发展势力的好时机。
袁詹事点头:“户部这位置至关重要,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太子便点了几个重要的近臣到东宫商量。
黎丞出了东宫已是晌午,天上烈日高悬,黎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起手扇了扇风,这京城的夏天也不比广州凉快到哪儿去嘛。
天气太热,而且上午连续应付两场,黎丞实在是有些身心疲惫,也没心思逛京城,直接回了驿站。
睡了个午觉醒来,黎丞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如今殿下派他到京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燕王彻底被皇帝厌弃,甚至连爵位都降了一等,还不能干涉朝中事务,此后几乎没东山再起的可能。
同时,银子和好处也都到手了,再在京城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时间拖长了,搞不好他什么时候无意间就露了什么破绽,反倒不妙,不如早早归去。
所以黎丞让随从铺上了笔墨纸砚,写了封奏折给延平帝,说他离开广州已久,实担心广州事务,想早日回去,还请陛下恩准。
对于这样的请求,延平帝没不批准的理由。
过了两日圣旨便下达了,还又夸奖了黎丞一番。
短短数日,黎丞已经经历了好几番糖衣炮弹的轰击,阈值提高,对这种只嘴上夸夸不给实际好处的事已经免疫了。
谢恩之后,黎丞便着手准备出发了。行礼前两日便都准备好了,给亲朋好友带的特产也已装箱,于是第二日,黎丞便带着队伍离开了京城。
六七月的天气,跟娃娃脸似的,说变就变。
刚出驿站时还是朝霞满天,等到了中午,天上突然雷云滚滚,铜钱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撒下来。
这时候他们距京城也不过十几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在官道旁还有一个茶肆,黎丞赶紧带着队伍过去避雨。
茶肆中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人,都是过往的商旅和官员。
大家挤在茶肆中,望着铺天盖地的暴雨,不住地摇头:“这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是啊,本来天黑之前肯定能赶到京城的,现在这暴雨一下,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去了!”
……
大家纷纷抱怨。
黎丞也忧心忡忡地望着面前的水帘。
忽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正觉诧异,想回头,那人便撞在了他的身上,撞得他差点摔在地上,还是随从机灵反应快,扶着了他的个胳膊。
“你这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随从厉声呵斥。
黎丞抬起头,看向来人,一个中年人,穿着布衣,商人打扮,蓄着浓密的胡子,将半边脸都遮住了。
听到呵斥,他连忙卑微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为表歉意,两位里面请,这里相对空旷一些,可以坐一会儿。”
黎丞本是不想答应的,这种人多的情况下,不小心撞到人也是正常,他也不想跟这个中年人计较,但人还没开口,对方却冲他挤了一下眼睛。
黎丞马上明白刚才那一撞也不是巧合,而是对方寻他搭话的借口。
他拦住了想拒绝的随从,提着长衫下摆道:“瞧这雨还要下一阵子,咱们去里面避一避吧,我这腿站得有点酸。”
那中年人连忙将其领进了茶肆内,寻了西北侧阴暗的角落说:“这位大人,这地方简陋将就一下。”
然后又想办法支开了跟在身边的六子:“六子,咱们的马和行礼还在屋檐下,你去看着,我这年纪大了,老寒腿一遇到下雨天腿就不舒服。”
“好嘞,李管事。”六子跑了出去。
这方小天地只剩黎丞他们几人了。
中年男人压低声音迅速开口:“黎大人,您怎么来京城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对方果然认识自己,黎丞眯起眼仔细看了男人几息,总算是认出了他:“李安和,你这是从西北回来?”
“对,刚回来。”李安和点头。
为了不让燕王怀疑到他头上,李安和特意在安州又留了一阵子。出发后,因为只有他与六子两人,单独上路,不是很安全,他又找了个商队随行,慢慢悠悠的,以至于现在才赶到京城。
现在京中是什么情况,他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
因此在茶肆中看到黎丞才特别意外,担心是南越出了事,故而找借口与黎丞搭话。
黎丞想到燕王府,准确地说应该是庸郡王府的情况,觉得李安和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赶紧将庸郡王的情况告诉了他,然后提议:“你也别回去了,正好下大雨,待会儿我让人制造一场混乱,你藏在我们的马车中,跟我们一道回南越,不会有人发现的。”
李安和很心动。
回家就近在咫尺,只要他点头,就可以摆脱现在这种紧张危险的生活,回到南越跟家人团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无需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身份暴露,小命不保。
但李安和又一直是个投机分子,大胆,敢于冒险。
他仔细衡量一下,摇头道:“不,我得回去,现在正是博取燕王信任的最好机会。”
如今的燕王必定极为暴躁敏感多疑,认为谁都看不上他,谁都想对他落井下石,这时候李安和却老老实实回去,任劳任怨,忠心耿耿,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患难时刻见真情,燕王对他信任也肯定会随之更上一层楼。
虽说燕王现在是完了,但燕王手里还有些人脉在,而且依燕王阴狠的性格,只怕是自己不好过,也见不得别人好过。他是不会甘心就这么沉寂下去的,必定还会有其他手段,但他不能出去,可不就得需要一个能干又忠心的替他在外面走动。李安和就想争取这个机会。
黎丞也得承认,李安和这话有道理。现在李安和若是一走了之,他这颗棋子就废了,回去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个滑不溜秋的老油条在京城好几年,悄悄动了好几次手脚也平平安安的,黎丞便不再劝阻,只是低声道:“那你小心点,殿下给你留了几个人,事不可违就赶紧走,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李安和轻轻点头,随即站了起来,用正常的音量道:“雨好像下小了,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