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消息传递太慢的缘故,好几天后公孙夏才知道京城来人的事。
在这之前,他才接到了京中关于让平王担任南越水师统领,替黄思严执掌南越军务一事。当时公孙夏就欣喜若狂,只是好朋友徐云川不在,两人没法好好讨论,但他还是当天就给徐云川和于子林各去了一封信,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平王已经被这道圣旨裹挟着推到了台前。
虽说短期内,因为京城几个皇子的斗争,他还能坐山观虎斗一段时间,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平王已经被卷进了权力的漩涡,暴露只是迟早的事。
这时候再一味地像以前那样低调行不通了。
公孙夏的意思是先在最近收复的三地,并州、封州和袁州开始行动,因为战争刚平复,百姓生活稳定下来,必定会对收复三州的军队,接管的地方官员感恩戴德,这时候官府适当地抛出一些关于这些军队的来历,战后恢复是谁在主持工作,那些利民惠民的措施都是谁颁布的。
在这些地方扩大平王的影响力,争取当地的民心,再进而向广州推进。连州是平王的老巢,也是最容易的地方,至于广州,平王现在就在广州练兵,要在广州收获民心也很容易,只等哪天将成立水师,打击海盗都是平王极力推出的,便能获得不少当地百姓与商贾的支持。
再次才是高州,然后逐步往西往南推进,等到贺州的时候,平王的老底估计也已经瞒不住了。
他伏案一直写,直到公鸡打鸣,天边隐现鱼肚白,才完成了这封厚厚的信。
公孙夏将信让人送去给二人后,踌躇满志,就等着大干一场。
结果没几天却听说了京城好几方人马来找刘子岳的事。
他实在担忧不已,现在黄思严率了精锐北上,留守南越的兵力并不多,南越诸州还有并州、封州、袁州三地要驻军,能够调动的兵力只有几千人。
平王这些年的秘密若被发现,几个皇子的矛头恐怕都会对准殿下,形势将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宫里的太监、诸皇子的幕僚很多见过他。公孙夏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认不认识他,因此不敢贸然去找刘子岳。
他赶紧给黎丞写了封信,一是询问情况,二是请黎丞看着点,实在不行,将这些人永远留在广州,推到海盗、山匪头上,也能在京城拖延一阵。
去了信,他犹不放心,又安排了两个亲信到广州城打探消息。
焦虑地等了数日,直到听说京城来人都相继离去后,公孙夏才松了口气。但这一关太险了,平王如今浮出来水面,重新回归京城众皇子的视野中,他们能派第一次人来就会有第二次。
公孙夏觉得还是应去跟黎丞和平王商量个万全之策才行。
他急匆匆地赶到了广州,先是去了府衙,见了黎丞,问了最近的情况。
对比他的焦虑,黎丞相当淡定:“相爷您就放心吧,殿下心里有数呢,两拨人马都被他轻轻松松地打发了,不会有事的。而且刘府中现在有个七公子坐镇,短时间内没人会将殿下与刘记商行联系到一块儿。”
听黎丞说完刘子岳两次打发京中来人的方式,公孙夏倍觉好笑,不愧是平王,这么荒唐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不过这方法倒挺不错,既解决了目前的难关,又麻痹了这些人。这几个家伙回去对平王绝不会有一句好话,太子等人恼火的同时又会轻视殿下。
这些人轻视、倨傲,会再给他们争取一段时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刘子岳就来了。
军营人多眼杂,太打眼了,公孙夏和黎丞去不合适,因此黎丞派人捎了封信给刘子岳,请他到府衙来一趟,有事相商。
刘子岳进门笑道:“相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公孙夏连忙起身见礼:“臣见过殿下,这不是最近广州很热闹吗?臣过来看看。”
双方落座,公孙夏开门见山地道:“殿下,圣上既已下旨让咱们南越扩兵至四万,您看什么时候扩兵,此事不宜拖延。”
刘子岳叹道:“我本是想等春耕之后,不要耽误了这一季的农时,但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能拖了,再拖下去这两万兵马能不能扩都不好说。相爷说得是,应将此事提上日程。这两万人我打算从广州、连州和高州三地招募。”
这三地离得近,也是南越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州府,最重要的是,这三州都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在这招募的兵员,忠诚度也会是最高的。
公孙夏也赞同:“三州占了南越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还多,再招募两万的兵员不难,若是不够,或后续还需要补充的,臣提议在袁州、并州和封州招募一部分。”
这三地的忠诚度也毋庸置疑,而且是北上的咽喉要塞,经济和人口相对南越偏远的州府也要好很多。
重重考量,这几个地方都是最合适招募兵员的。
黎丞也点头表示赞同。
刘子岳说:“既如此,那三州相继出募兵的通知吧。还有一事我想与相爷商量,咱们兵员虽多,但兵器却不及朝廷锻造的,我认为应对铁矿冶炼锻造实施改进。”
公孙夏蹙眉思索片刻后道:“此事我让人想想办法,可能要等一阵才有消息。”
刘子岳笑了笑说:“相爷也认可此事就好。此事不着急,会有人给咱们送过来的,只是关键时刻,朝堂上有人帮忙说句话是最好不过。”
公孙夏打量了刘子岳片刻,猜测他应是动了什么手脚,笑着道:“好。”
离开京城时还是冰天雪地,等到回去已经是百花齐放的阳春三月。
李安和下了船就急急忙忙回府中,向燕王复命。
其实廖公公和温开义先回了京中,燕王已经听到了风声,对这趟南越之行的结果已经有了预料。
要说半点都没生气,那肯定不可能。但要说有多生气也不至于,皇后和傅康年这种老狐狸派去的人都折戟了,自己开的条件也不是顶顶好,李大全空手而归也实属正常。
话是如此,但底下的人没办好事,他却半点都不计较,那以后还如何驭下,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信?
所以哪怕知道这事怪不得李大全,他还是让李大全在外面站了半天。
李安和被晾在院子里,时常有王府属官、幕僚和府邸的管事进去见燕王,每个路过的人都要看他几眼,若是年纪轻,脸皮薄的,恐怕会受不了。
但李安和素来脸皮厚,为达目的,给人跪下求饶都行,只是被燕王晾半天而已,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得半点都不在乎。
他沮丧地低着头,两只手规矩地贴在长衫边缘,落寞不安地等着燕王召唤。
直到下午,可能是觉得晾得差不多了,燕王总算大发慈悲地让他进来了。
一进门,李安和就识趣地磕头认错:“燕王殿下,小人无能,没能办好殿下交代的事,请殿下责罚。”
燕王伏首于案前,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字,这才抬头,笑盈盈地说:“李管事,快快请起,这事的经过我已有所耳闻,怪不得你。”
真不怪刚才就不会给他那么个下马威了。
李安和再次体会到伴这些贵人如伴虎的道理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一脸愧疚的样子:“殿下如此通情达理,实在让小人有愧,小的没本事,有负殿下重托……”
“诶,不是说了吗?这事怪不得你。”燕王笑着说。
李安和连忙道:“是。”
燕王抬头看着他问道:“这次南越之行,你有什么想法?”
李安和微微弯着腰,保持着恭敬的站姿,迟疑道:“殿下,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王笑着瞥了他一记:“我这儿,没什么是不能说的,讲!”
李安和搓着手,有些紧张地说:“这……殿下,那小人就说了啊。小人不知道平王殿下是真傻还是装傻,那天他竟然……”
李安和将那天在军营中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尤其是廖公公送了厚礼,想跟平王单独谈谈却惨遭拒绝这事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果不其然,看到别人比自己还惨,燕王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李安和极擅长察言观色,见燕王喜欢听这个,继续道:“殿下您当时是不在,没看到廖公公那个脸色哦,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了。小人活了这么多年,除了乡野莽汉,连很多小买卖人都不会这么讲话,这不是得罪人吗?”
难怪听说皇后前几日在坤宁宫摔了一对汝瓷呢。
燕王讥诮地勾起唇说:“七弟也是个可怜人,当初他母妃走得早,舒美人又有自己的亲子……哎,不过这么多年,老七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吗?李管事,你觉得老七是真傻还是装傻?”
李安和挠了挠腮帮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半晌道:“小的觉得,这平王殿下好歹是个王爷,应不至于如此……傻吧。”
燕王好笑,王爷算什么?皇帝照样有傻子,指鹿为马之类的事还鲜见吗?出身皇室又不代表他们每个人都很聪明,老七就明显不怎么样,还有舒美人生的十一,也是跟老七一样的蠢货,只是他年纪小,舒家又已经落败,没人搭理他罢了。
“这么说你觉得他是装的,故意糊弄你们的了?”燕王问道。
李安和迟疑片刻,认真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不然哪有人这样拂廖公公的面子,问傅大人的人要什么铁器冶炼锻造之法。”
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燕王相信他,不怀疑他。
燕王看似温和,实在多疑暴躁,这件事没成,哪怕大家都空手而归,燕王必然也是不高兴的,对他肯定有意见。这时候,他绝不能说平王的好话,相反,得说平王坏话才成,他越是怀疑平王,就越显得他对燕王忠心。
忠心这种东西嘛,权贵总是不嫌少的。
至于平王会因此被燕王怀疑上?
李安和毫不担心,燕王自视甚高,自有一套判断,又怎么可能被他三两句话影响?
经过这一趟,他算是明白了,皇室都看不起平王,现在没人觉得平王是威胁。他说两句没有实质证据的猜测,不会影响到平王。
而且以后平王的事情暴露后,基于他早就怀疑过平王这事,燕王怎么都不会怀疑他跟平王有关系。说不定还会觉得他眼光好,敏锐,更重用他。
果然,燕王听了他这话扬起一抹不屑,笑了笑:“你说他问傅康年的人要铁器冶炼锻造之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李安和便将事情的原委道了一遍:“……那温开义说他做不了主。不知道他回去后会不会找傅大人商量这事,用这个法子来拉拢平王。”
燕王瞥了他一眼,小商人就是小商人,目光就是短浅。
他轻轻一笑,笃定地说:“不会。”
南越有铁矿,若是再有上好的冶炼锻造法,那南越的兵器质量将上一个台阶,未必不能给晋王造成威胁。
傅康年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将这样一个实实在在,又能壮大对手的好处送到南越去。
李安和见他已将这事放在了心上,想说什么怕适得其反,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笑了笑,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语。他只要将这个事让燕王有个印象就行了,再多的,不能做,做了会惹人生疑。
这种事上,燕王本也不需要一个小小的管事给他意见。
因此对李安和的识趣,他很满意,抬了抬下巴道:“这一路李管事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安和乖乖退下。
随后,燕王又召见了高锡,询问他在广州见平王的经过。
高锡说的跟李大全所言差不多,老七那个莽汉,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将所有人都给得罪了一个遍。
听完后,燕王又问:“你觉得李大全这人怎么样?”
高锡想了想:“李管事挺好的,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做事也很积极。”
燕王点头,又问:“这一路上李大全可有什么异样的反应?”
高锡摇头:“没有,小人整天都跟他在一块儿,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燕王这才彻底打消了疑虑。
他用李大全用得很顺手,有想此人近身伺候的想法,因此才交了这么一个不轻不重的任务给他,既是考验李大全的忠心,也是考验其办事能力。
虽说事情没办成,但其说话做事还算得宜,没有失了燕王府的体面。比之太子派出去的詹璟不知要好多少倍。
詹璟是与李安和坐同一条船回的京城。
他回京第一件事也是去复命。
但在见太子前,他先去了见了太子幕僚,也是他的亲叔叔詹百年。
詹百年也早知道廖公公与温开义回来的事,对此行的失败已有了预料,只是当看到侄子将礼记.祭义篇原原本本地掏了出来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没将此书给平王?”
詹璟郁闷地说:“那日廖公公珠玉在前,李大全与温开义的礼物虽比不得皇后娘娘的礼物贵重,但也说得过去,毕竟皇后娘娘身份贵重。但咱们这本书……侄儿实在是送不出手。侄儿也想过找个单独会面的机会,将此书赠与平王,但后来平王就出海海钓去了,侄儿一直没等到他。”
礼记.祭义篇记述如何通过祭祀提醒孝道和遵守悌道以敬顺长上等,表面是勉励,实则是在暗示刘子岳要遵守长幼有序,尊卑有序。
别人都送礼,他这时候站出来说教,这不是惹平王反感,还让其他几人笑话吗?
詹百年也觉得送这卷书不妥。
但当时太子坚持,他说平王一向唯他们几个哥哥是从,没什么主见,懦弱胆小,所以没必要备厚礼。
说到底还是太子轻视这个弟弟,没把对方当回事,他们这些做幕僚的即便劝也要顾忌太子的想法和颜面,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轻叹了口气,他接过这卷书道:“走吧,我陪你去见殿下,一会儿殿下若问起,你就说已经将书交给了下面的人,让他们转交给平王殿下。”
“是,叔叔。”詹璟乖顺地说。
叔侄二人去见了太子。
太子听说事情没办成,果然很生气,骂刘子岳拿乔:“翅膀都没长硬就飘了,连我的面子都不卖,他可真是好样的。”
詹百年等他火发得差不多了,才道:“好在平王也没应皇后和傅康年的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只要没倒向晋王那边,对咱们而言就是一件好事。能争取当然是尽量争取,若是不能,能让他与晋王斗上那么一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时候,咱们没必要为了点小事与平王撕破脸。”
太子背着手重重吐了口气:“詹先生有理,是我太急了。世人都说我投胎投得好,但先生是知道我现在处境的尴尬与危险的,有时候我说话做事急了些,还请先生多多指正。”
“殿下言重了,殿下的心情属下能理解,殿下不必急,晋王可不止是咱们的心头患,属下瞧皇后和燕王也急得很。”詹百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番话确实缓解了太子的一些焦虑,他点头道:“先生说得是,这次可不只有我一个人担忧晋王。先生,看样子老七是想要冶铁锻造法,依你看,这个该不该给他?”
詹百年深思熟虑一番道:“依属下看,此事看看再说。若有了此法,南越有铁矿,将能够极大地提升南越水师的战斗力。咱们不能赶走一只狼,又引来一头虎,此事不能轻易答应。”
太子也觉得有道理。虽然他不认为老七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可该防的还是要防:“就依先生所言,此事暂且不提吧。”
不过很快太子就打脸了。
四月,晋王从江南传来捷报,已经拿下了红莲教占据的最后一城泽州,红莲教首领张莲生已被生擒,余下的红莲教残余四下逃窜,已不成气候。
晋王命黄思严带人追杀清剿残余,自己则即将带兵班师回朝。
收到这个消息,举朝欢庆。
延平帝更是激动得大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得子如此父复何求?”
这话兴许是延平帝兴奋激动之下的一句口嗨,可落入朝臣和太子等人耳中,就大不一样了。
朝臣们是感受到了晋王势力的如日中山,早早站了晋王的大臣们难掩喜色,尤其是晋王的亲舅舅傅康年,那更是众星拱月。
反观站了其他皇子的官员脸上的笑容勉强得很。
尤其是太子一派官员,眼底的担忧都快溢出来了。
晋王势大,太子这个宝座如何坐得安稳。若有朝一日,晋王荣登大宝,那他们这些人全都要完。
早朝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表面热热闹闹,比过年还喜庆,实则底下暗流涌动。
下了朝,太子与燕王、楚王等人对视一眼,三方不约而同地出了宫,聚到了楚王手底下的一处茶楼。
等关上门,没了外人,楚王的暴脾气再也压不住,嘲讽地说:“听听,父皇今天说什么,今年泰山祭祀要带大哥去,这是将二哥你放在哪里啊。”
泰山祭祀历来是帝王亲往,若是帝王不方便去,也可派储君代替自己前往。
这带另一个成年皇子去的不多见,尤其是在有太子的情况下,这事甚是不妥。
也许延平帝只是觉得晋王能干,平了红莲教之患,保了大景江山安稳,特带他去,可此事落在朝臣眼中,恐怕会衍生出无数的想象。
楚王故意拿这事戳太子的心窝子,就是想激起太子的危机感。他不痛快,他就要让太子更不痛快。
其实不用他激,太子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太子哪怕再不聪明,也知道楚王分明是故意,撇了撇嘴说:“怎么,五弟想去啊?要不让皇后娘娘跟父皇提一提,兴许父皇就带你去了。”
楚王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被他这么一说,双眼暴突,怒瞪着太子。
眼看两人要杠起来,燕王头痛得很,赶紧插入他俩中间,将二人隔开:“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两句,别忘了咱们今天见面的目的。还是你们想先自己内讧起来?那我就不奉陪了。”
这话成功地打消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两人心里虽还是不大爽,但也分得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晋王。若不阻止晋王继续坐大,他们以后都只能做晋王的陪衬。
太子和楚王是嫡子,不甘心输给晋王这个庶出的皇子。
燕王自认才学计谋远胜面前这二人,比起晋王也是不差的,只是没赶上晋王的好机会,自然也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下半辈子都要看兄长的脸色和心情过日子。
他深吸一口,对还在置气的二人说:“二哥,五弟,此时不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相争的时候。再过不了一个月,大哥就要回来了,届时,恐怕满朝上下,只知晋王而不知其他皇子,你们甘心吗?”
楚王嘟囔道:“不甘心又怎么样?谁让咱们没大哥的好运气呢。”
别人可以说没有,但楚王当初可是跟着晋王去平乱的。他却只顾着谋财谋利去了,还被徐云川告了一状。当初他若抓住机会,打仗,分些兵权,何至于让晋王今日独大。
燕王讥诮一笑,嘴上却安抚道:“五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你们认为现如今当如何做?”
楚王往椅背上一靠:“我看没什么法子了,咱们该吃吃,该喝喝,趁着父皇还能护佑咱们,好好享福吧。”
燕王无语了,你要真这么佛,真不想争,那你今天跑过来干什么?钱皇后那么积极地给楚王找强大的岳家,还去拉拢老七干什么?
太子也很不高兴,但想着大家还要合作,到底没出言刺他两句。
燕王坐到中间,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我有一计,二哥和五弟要不要听听。”
太子素来知道燕王心眼子多,抬头望了过去:“三弟说来听听。”
楚王也竖起了耳朵:“三哥,这里又没外人,有什么法子,你就直说,别卖关子了。”
燕王道:“前段时间,老七向傅康年的人要生铁冶炼锻造之法的事情,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
太子记得,楚王有些想不起来了,还是点头,并催促道:“三哥,这跟大哥要班师回朝有什么关系?哎呀,你直接点,不要说一半啊。”
燕王缓缓道:“南越现在又有四万兵力,老七想要生铁冶炼锻造的法子,制造出更好的武器装备南越兵马。但傅康年肯定不愿意他的势力坐大,而咱们则是要支持老七的。因此我提议,咱们让朝廷将这法子给南越,增加老七的实力。”
“法子是好,可老七一向懦弱胆小,万一他要是投效了大哥怎么办?”楚王忧心忡忡地说。
他跟刘子岳年龄差距小,小时候在上书房一块儿念书,呆的时间长,更了解这个弟弟的脾气,说好听点叫脾气好,说不好听点叫面人儿,谁都可以欺负他,踩他一脚,他从不计较。
连比他小的弟弟,妹妹都可以使唤他,欺负他。
楚王是看不上刘子岳这种性格的,觉得他太懦弱了,丢皇室的人。
但他没想过,一个没有母亲庇护,连父亲也遗忘了他的孩子,在复杂的后宫中,除了忍气吞声,夹起尾巴做人,还能怎么办?
别的皇子公主受了委屈,自有其母妃替他们出头,还可找父皇来给他们断公道。可刘子岳呢?舒妃不罚他一顿就是好的了。
这便是差距,但身为皇后嫡子,在宠爱中长大的楚王是体会不到的。
燕王和太子虽不如楚王如意,但前者有母妃保护,后者有皇帝疼爱,两人的日子也不差,自也不能设身处地地考虑刘子岳当时的处境。
气氛闷了几息,太子撇嘴说:“就算老七想投靠晋王,晋王也不可能完全放心他。”
晋王也照样看不上老七的,怎么可能任由兵力掌握在老七手里,迟早会想办法削走了老七的兵权。
燕王拍手赞道:“二哥说得没错,老七的势头越猛,大哥越不能容他。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力扶持老七,在大哥回京之前,他要生铁的冶炼锻造法给他就是。”
三人协商一致,当即分头行动,楚王即刻就重返回了宫中去见皇后。
晚上,延平帝去坤宁宫用膳。
钱皇后一边陪他吃饭,一边闲话起了家常:“陛下,前阵子看您太忙了,有个事没来得及向陛下禀告。”
延平帝有些心虚。
他最近新收了个美人,春宵日短,宠爱不够,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宿在美人的寝宫,以至于十五都忘了去坤宁宫。
亏得钱皇后大度,一句抱怨都没有,次日还让人送了补汤,请延平帝要保重龙体。
所以延平帝对识趣的钱皇后还是很满意的,笑道:“什么事,皇后慢慢讲。”
“前阵子臣妾不是派了廖公公去南越探望老七吗?他前段时间回来,说老七长大了,一直念叨着陛下和臣妾,真是个孝顺的孩子。”钱皇后感慨地说。
皇帝当然喜欢儿子孝顺,笑道:“符崇回来也这么说。只是南越那条件实在是恶劣啊,听说蛇虫遍地,蟑螂有小指那么长还会飞,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钱皇后叹道:“可不是,不光蛇虫蟑螂多,林子里还有不少野兽,可兵器却不好。你是不知道,傅康年派人送了一柄工部军器局打造的大刀给老七,老七举起来轻轻一砍,南越水师用的那刀啊,就跟豆腐一样,一碰就碎,断成了两截。您说说,这样的武器能打得死山中的猛虎巨蟒吗?”
延平帝还真不知道这一出,蹙眉道:“南越的兵器怎么这么差?”
钱皇后叹道:“可不是,听说南越铁矿那边的匠人都是民间的铁匠,技术不行,远不及咱们朝廷军器局的师傅们。哎,这样的兵器怎么杀人啊,晋王拿着这些兵器杀敌,虽说数量不多,但也很艰难,真是委屈他了。”
钱皇后故意不着痕迹地给晋王上了一记眼药。
果然延平帝马上问道:“晋王怎么也不说,兵器锻造之法也不是什么秘密。”
钱皇后不解地摇头:“臣妾也不知,许是晋王怕陛下担心,怕给朝廷添麻烦吧。”
这话显然说不过去。
三天两头要银子就不给朝廷添麻烦了?
这只能说明,晋王并不想给南越生铁的冶炼锻造法子。延平帝蹙起了眉头,白日里对这个儿子的十分满意打了一丝折扣。
打仗的时候还这么多小心思,这怎么行?
他身为亲王,当以天下为重,当以朝廷为重,当以他们刘家的江山社稷为重才对。
延平帝有些不高兴,但儿子到底是立了大功,他也不可能在钱皇后面前说晋王的不是。
沉默少许,延平帝握住钱皇后的手说:“还是皇后想得周到,这南越山林密布,野兽繁多,为减少南越士兵的伤亡,确实应给他们更好的铁器冶炼锻造法,回头朕便让军器局那边将好用的法子整理出来,派人送去南越。”
钱皇后笑道:“臣妾就知道,陛下啊是最疼孩子的,这不,一听说老七没好兵器啊,您就心疼他了。老七接到这旨意啊,不知道多感动。”
一番话说得延平帝通体舒畅:“谁让朕是他老子呢。”
钱皇后捂嘴窃笑出来:“陛下也会爆粗口呢。”
然后赶在延平帝开口前,先道:“陛下,依臣妾看,光送这冶炼锻造的法子太慢了,那边的工匠都是民间的,远不如工部经验丰富的匠人,还要摸索一段时间。不若给他送几个熟练的工匠过去,既可快速上手,也可减轻工部的负担,臣妾听闻工部有些匠人岗位人满为患。”
确实有这事,不光是军器局,还有主要负责督造各种祠庙、宫殿、衙署、营房等工程的营缮司,负责各种河防、桥、路修筑等的都水司,负责纺织皮甲等制造的制造库等都存在人员冗余的现象。
其实这都是借口。
真实的原因是国库空虚,大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有些官员就提出裁撤一部分不是那么有用的部门或是消减掉一些低下层的官吏,以节省开支。
工部作为六部中最受歧视的部门,其低下级官吏很多是工匠出身,备受歧视,也就首当其冲被推到了消减人员的风口浪尖。反正读书人很多都看不起这些匠人出身的官员,裁撤他们根本没几个人替他们说话。
工部主事的尚书和侍郎自是不答应,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现在裁人裁得欢,回头干活的时候呢?
他们工部一向是干最脏最苦最累的活,人虽然多,干的活也多啊。
双方所言都有理,延平帝一时也没想到好办法。
今天听钱皇后这么说,眼睛顿时一亮,激动地握住钱皇后的手说:“皇后真乃朕的贤内助,此计可谓是解决了朕的两个难题啊。”
次日朝会快结束的时候,延平帝忽然颁布了一道圣旨,擢令工部分别派出军器局、营缮司等部门共计四十六名工匠前去南越,协助南越冶炼锻造铁器,修路筑桥,其户口也迁移去南越,家属也可随同。
这样一来,以后这批人也不用朝廷养了,还可在南越发光发热。
延平帝对自己这办法是甚是满意,但朝廷上大臣们却傻眼了,尤其是晋王一派的官员,陛下这什么意思?是防着晋王了,故意抬举平王,打压晋王的气势吗?
只有太子几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眼底闪过一抹嫉妒,这就是有个好母亲的好处吗?老五那心狠手辣的性子,还能得父皇的宠爱,钱皇后功不可没。
可惜了,他母后走得太早,不然这一切都是他的。
燕王则有些羡慕,父皇真是大手笔,一下子就派了这么多人去,老七这次可是要好好感谢他们这些哥哥。
对比朝廷上各方的奇怪反应,陈怀义脑子晕晕乎乎的,颇有种天降馅饼的感觉。
前段时间,公孙夏还写信给他,让他们有机会就想办法谋划谋划生铁冶炼锻造法的事,谁知道他什么都还没做呢,陛下就直接将匠人送了过去,而且还是买一送多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