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广州城内的粮食价格突然悄无声息地涨了起来。

本来就到了秋粮收获的季节,市面上应该不缺粮才对,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涨价了?

冉文清一打听才知道出了大事。

他连忙去向刘子岳汇报:“公子,短短五日,广州城的粮价已经悄悄涨了三分之一。属下派人打听得知,自六月末到现在,荆湖和江南地区一滴雨水都未降。田地干涸开裂,庄稼枯萎,粮食歉收已成必然。若是再等不来降雨,怕是要饿殍千里!”

荆湖地区就是洞庭湖那一带,再到江南,属于长江中下游地区。

这一带恰好是大景重要的粮仓,其粮食不但能供应当地百姓生活,还有一部分通过运河北上,供应京城。

如今这么大片区域遇到了大旱灾,今年粮食减产已成定局,粮价肯定会涨。

这些嗅觉灵敏的商人嗅到了商机,趁着消息还没全面传开,悄悄低价购进一批粮食,以后不管是自用还是出售,总亏不了。

这事其实跟刘子岳关系不大,因为他那么多地种的粮食够他们这些人吃了。粮价暴涨的利润他并不是很稀罕,粮食再贵能贵得过糖吗?粮食真要比糖都还贵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被饿死了,那赚的就是黑心钱,要命的钱。

毕竟人可以不吃糖,但没法不吃粮食。

这种钱,刘子岳并不想赚。他还是更喜欢赚富人的钱,有钱人的钱。

只是他不买,市面上的粮食还是会被一抢而空,到时候万一有什么想法也没法实施。

因此,刘子岳对冉文清说:“咱们也悄悄加入,收购一批粮食,不拘稻米杂粮豆类,凡是能果腹的都收,先囤一批再说。”

冉文清也是这个意思,正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正好他们在码头的仓库空着,购买了粮食也能就近储藏。

于是刘记商行也悄悄加入了抢购粮食的行列中。

不过这种事瞒不了多久,几天后这个消息就逐渐在坊间传开了,很快广州城内的百姓都知道了江南大旱的事。

于是原本还在卖粮的担心自己粮食不够吃,又或是想卖更高的价格,开始提价或惜售。

广州城的稻米涨到了十文钱一斤,对城内普通百姓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可若是进一步涨价,有些贫困的百姓就要饿肚子了。

为此府衙先一步行动了,打开了义仓,城内居民根据黄册上登记的人数,每日每人可购一斤粮食,价格维持在涨价之前。

如此一来,本地居民便不担心粮食涨价了。

刘子岳听说之后,对黎丞有些刮目相看,这位黎大人反应好生快,既避免了粮价被哄抬太高,城里百姓生活困苦的情况,又没耗费多少粮食。

毕竟一次只能每人购买一斤,非常麻烦,家里有存粮又或是能找到粮食来源的,都不会特意去义仓排队购粮。

所以去义仓买粮的人并不多,但百姓的恐慌情绪稳定了下来。广州城的百姓都不担心自己会饿肚子,粮价也逐渐趋于平稳。

相较之下,荆湖、江南等地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求爷爷告奶奶,祭祀龙王,祈求河神,各地求雨的方式都使了一个遍,但效果还是不见好,天上依旧不下雨。

都快到中秋节了,太阳每天早早地就挂在天空中炙烤着大地。大片的土地龟裂开来,露出脸盆大的沟豁,像一块块巨大的伤疤贴在大地身上。

干旱不光造成河水干涸,庄稼死亡,甚至有些离水源较远的村子井水都已干涸,连喝的水都没有了。当地的村民只能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喝,甚至还有村子因为抢水发生了打架斗殴事件。

面对这种情况,地方官员也没辙,只得赶紧向朝廷上折子,陈述荆湖和江南旱情,请求朝廷赈灾。

延平帝与众臣商议后,将此事交给了太子,由他代天子前往荆湖、江南一带赈灾,救济百姓。

为此户部还拨了一百万两银子作为赈灾款。

由此可以看出,延平帝还是对太子寄予了厚望的,不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这事太子办好了,威望更甚,太子的位置也就相对稳固多了。

太子也知道,这是父皇给他的机会,他回了东宫,召集了幕僚下属开了个会,第二天就带着几个亲信,急匆匆地南下了。

干旱乃是天灾人祸,非人力可为。在这种灾难面前,哪怕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也改变不了干旱的事实,他能做的便是令地方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帮受灾的百姓度过这个难关。

这事听起来挺简单的,但实际上并不容易。各地府衙情况不一,有的有粮,有的没有,还有各地官员有些早早投靠了太子,这些最好办,还有一些是纯臣,忠于朝廷,忠于延平帝,也不会给他使绊子。

但同样有些也早早投效了其他亲王或是与这些亲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能看着太子将这桩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地回京?

更何况,地方上官员的品行不一,有廉政无私、爱民如子的,也有横征暴敛、敲骨吸髓,搜刮民脂民膏的,忠奸难辨,还有各自的能力也不同。

这些大臣并不会因为太子是一国储君就老老实实尽职尽责尽心地去办差事。

况且朝廷拨的银子总量有限,这里多花了,那里就得少花,为了政绩,为了辖下的百姓,也有为了漏点在自己的指缝里,不少官员也会哭穷卖惨,尽可能地多拿一些赈灾银。

这样的结果便是,赈济完荆湖后,太子手里的银子就捉襟见肘了,一百万两花得只剩二十万两,江南大片地区的百姓还在嗷嗷待哺。

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太子召集幕僚商量对策,并想方设法筹措粮食。

池三爷搭上了袁詹事这条线,如今正是他好好表现的时候。

池三爷将家里能派得出去的船只全派出去了,自己甚至还亲自南下购粮,就为了这次能在太子面前出头。

所以九月的时候,刘子岳在广州城再次见到了池三爷。

“买粮食?池三爷怎么会到广州买粮?去关中平原又或是川蜀也比来广州更合适吧?”刘子岳笑着说。

那两个地区也是产粮区,而且今年应该没受什么灾害。

池三爷说:“派了,只是去蜀地和关中平原一带太远了,而且还要走一段陆路更耽搁时间,因此我想先到沿海找一批粮食应应急。到泉州时,船队靠岸,我想着泉州离广州也不是很远,索性也来一趟广州。七公子在广州认识的人,能够帮在下牵个线?”

赈济灾民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哪怕刘子岳不想跟太子有任何瓜葛,也不好拒绝:“可以,明日正午我做东,请大家聚聚,但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池三爷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道:“多谢七公子。”

刘子岳笑着将其送出了府,第二日如约约了几名粮商见面吃饭,后面的事他就没管了。

池三爷跟粮商们谈得并不顺利,一是,他们愿意出手的粮食太少了,半艘船都装不满,二是价格也超出了池三爷的预期。

就在他苦苦思索哪里才能再买到一批粮食时,有人偷偷给他送了一封信。

池三爷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刘七在码头的仓库里就有许多粮食。

池三爷眼睛眯了起来,这事不知真假,但想也知道,送信的人藏头露尾,多半没安好心。

可他太需要粮食了,哪怕知道这很可能是对方的奸计,池三爷还是让下面的人去打听这事了。

等听到肯定的答案,还知道刘记商行织出了不少棉布在广州城里销售时,池三爷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刘七对他的疏远。

自上次一别后,他们几乎没再来往过。

这次见面,刘七虽热情客气,但却决口没提买卖的事。

如今已是九月,棉花采摘了,甘蔗也可开始榨糖,很快刘记商行就会有大批的货物。这些货刘记商行不准备卖给他吗?

为什么?

他攀附上了太子,此后不说平步青云吧,做买卖那肯定也是顺风顺水的。现在别人巴结他都来不及,更别提疏远他了,刘子岳为何不愿意将货卖给他?

为了证实心里的猜测,池三爷主动上门拜访,询问白糖的事,希望能够签订一份契书。

刘子岳轻笑了下说:“多谢池三爷的厚爱,不过我们的白糖今年重点是销往南洋。”

说罢示意仆从将一个匣子捧了上来。

打开一瞧,里面珠光宝气,差点晃花人的眼。

池三爷很不解:“七公子这是何意?”

刘子岳笑道:“这是从南洋换来的,能用白糖换这些珍珠、宝石、香料,谁还换铜钱呢?池三爷也是个生意人,应该理解才是。”

池三爷确实没法反驳,商人重利,白糖运去南洋可比卖到京城贵多了,是他,他也会选择价格更高的地方出售白糖。

“七公子言之有理,只是据在下所知,下南洋耗时费力,动辄便需要几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贵庄产那么多白糖,应该没打算全部运去南洋吧?”顿了下,池三爷蹙眉道,“这次见面,总感觉与七公子隔了一层,若是在下哪里做得不好,犯了七公子的忌讳,也请七公子直言。”

他这么挑明了,刘子岳也不好再含糊应对。

思忖片刻后,刘子岳淡淡地说:“非是池三爷的错,实乃我家里面的原因。我家之所以流落到南越跟京城权贵有关,因此祖宗立下了规矩,以后子孙后代不得与京中权贵牵扯。虽说已经过了几代人,但到底祖命难违,还请池三爷见谅。”

池三爷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苦笑了下说:“这怪不得七公子,是我强求了。”

刘子岳看他虽然有些失落,但表情还算磊落,也没什么记恨的神色,不由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池家也算比较厚道重情义的人家,可惜踏错了路,上错了船。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池三爷,恕我多言,权力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带来好处,但也会招致祸害。咱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商人参与其中只能做棋子,若有个什么,第一个被舍弃的就是咱们。你我手里财富不少,何不做个悠闲自在富贵的田家翁?尝遍天下美食,游遍名山大川,岂不美哉?”

“七公子豁达,我实不如你。”池三爷半晌才低低地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割舍不下的欲望,他就想池家能在他的手底下更上一层楼。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刘子岳也不好再多劝:“那我就祝池三爷早日得偿所愿。”

池三爷笑了笑,从袖袋中掏出那张纸条,说:“谢七公子吉言。今日来找公子是因为这个,公子在广州可是有不对付的人?”

刘子岳掂起纸条瞥了一眼,轻笑道:“估计是李安和吧,除了他,我想不出这广州城有几个认识你,还知道你我之间的交易。”

“又是他,这人真是贼心不死,见不得人好,什么事都想插一脚。”池三爷恼怒地说。

就像阴沟里的臭虫,时时盯着别人,虽然带不来什么伤害,但恶心人啊。

刘子岳笑了笑:“不用理会他,今年李掌柜和罗大少爷种了不少甘蔗,很快就要忙碌起来,没空搭理我们了。”

提起甘蔗池三爷有点心塞,刘记这边的货源断了,他还得重新找货源,但让他找李安和那是绝不可能的。罢了,到时候再看吧,广州今年的白糖商人应该不少,总能找到长期的合作对象。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粮食问题。

池三爷恳求刘子岳:“七公子,你在码头的那批粮食可否借给我用,现在折算成钱,还是以后归还你粮食都可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请公子看在江南百姓正在忍饥挨饿的份上,帮我这一次吧。”

这种请求还真是难以让人拒绝。

他自顾不暇就算了,如果只是抬抬手能够帮到人,甚至能救人一命,自己却不做,刘子岳心里会有愧。

码头上那批粮食多灾民来说是救命粮,但对刘子岳而言,只是一批普通的货物,跟风囤的,没那么重要。

因此思索少许,他松了口气:“按照市价折算成钱吧,另外我还想请池三爷帮个忙。”

池三爷惊喜不已,赶紧拱手说:“七公子请讲。”

“回了江南,你宣扬宣扬南越的好处,说这边不缺粮,海产品丰富价廉,生活富足。”刘子岳浅笑道。

池三爷一口答应下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七公子放心。况且,南越也确实是好地方,瓜果丰富,树木繁多,还有雪白甜蜜的白糖棉花,只要勤快,不用担心饿肚子。”

刘子岳很满意,含笑点头,叫来黄思严负责对接,将仓库的这批粮食卖给了他。

池三爷高兴地带着满满一船粮食回去了。

送走了他后,刘子岳给于子林写了一封信过来,又叫来冉文清商议:“这次荆湖、江南的干旱极为严重,夏稻恐颗粒无收,光靠朝廷的那点赈济,很难支撑这些百姓活到明年春夏。所以我估计过阵子,应该会有一批困苦的百姓逃荒到南越。我已经于子林写了信,让他安排一些人去连州与封州的地界接收这些灾民,若有多余不好安置的,也可安排到兴泰。”

至于粮食问题,南越没受灾,挤挤省着点还是够吃的。而且不够吃,南越这边冬季也有很多蔬菜水果,可以果腹,帮助灾民撑过这个冬天。

“属下明白了,属下会写信给陶管家,若是人少就他安排,若是人比较多,属下回去一趟安置这些人员。”冉文清马上明白了刘子岳的意思。

刘子岳很满意,冉文清真是越来越好用了。

九月底,荆湖和江南一带,竟还是未曾下雨。

朝廷的赈灾对数万万百姓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很快各地的折子又如雪花一样送去了京城。

延平帝看到这些自然很生气,写了封信给太子,督促他好好救灾,安抚百姓。替父分忧解劳。

看到这信,太子委屈极了,他已经尽力了,这阵子急得嘴皮子上都起泡了,但老天爷迟迟不下雨,他能有什么办法?

朝廷给的那点赈灾银子要救济数百万灾民,平摊到每个人头上,能吃几顿饱饭?

实在没办法,他只得给延平帝上了一封折子,请朝廷再拨一笔银子赈灾。

只是这封信还没送出去,松州旁边的越州就出事了。

越州辖下的一个百家村的百姓因为缺水喝,村里的井都干了,只得商量着去河床边打井,希望能早点挖出水源,以解燃眉之急。

村里几十个青壮年汉子用了两天时间,挖出了六七米深,终于见到了水。

这本是好事,哪晓得继续往下挖,竟然挖出了一个古朴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尺有些年头已经泛黄的白绫,上面不知用什么写了一行鲜红的大字:前星不修,祸及天下!

百姓大部分不识字,只觉得看了新鲜,可村里的秀才老爷却急了。

前星指代太子,挖出来的这尺白绫明显是在说江南之所以长期干旱,是因为太子无德,老天爷给的警告。

这事传出去还得了?

秀才本想着将匣子收了起来,悄悄毁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条河位于两村之间,两个村子没少为了河水打架闹事。如今水这么稀缺,所以打井时隔壁村也来了,双方言明,井水平分,以后一边一桶。

同样的,这挖出来的好东西也要平分啊。

秀才想毁了,不但隔壁村的村民不同意,自己村子里的百姓也不乐意。那匣子一看就不凡,肯定值不少钱,若是拿到城里的当铺卖了,说不定他们每家能分一把米。

大家都想要匣子,吵吵嚷嚷的,最后又发挥了他们的传统艺能,打架,然后惊动了官府。

越州知府匆匆赶来,看到绢布上那一行字时,昏厥的心都有了。

谁他娘的在他的地盘上搞事?

这些愚昧,没什么文化的百姓会相信这是老天爷给的警告,但身为一名饱读史书的官员,在史书上可是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鱼腹藏书的故事谁没读过?

越州知府笃定是有人故意弄的,但因为混战,水井这边一片乱糟糟的,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他想澄清这事,抓住罪魁祸首都办不到。

更糟糕的是,衙门的书吏等也都亲自看见了,在场几百个人都知道了这事,除非将这些人都给杀了,否则根本瞒不住。

但越州知府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尤其还是自己治下的普通乡民。

所以略一思索后,他就将这些人全押进了府牢,然后把此物交给了太子,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太子。

太子勃然大怒,他当即也想到了,肯定是有人陷害他,背后搞他。

本来他当这一趟差,不说功劳吧,苦劳总是有的,短短两个多月他就瘦了好几斤。

可现在这个匣子冒了出来,将他所有的功劳都推翻了不说,而且还将荆州和江南这场大旱全部推到了他的头上,说他无才无德,老天爷不满意,故而降下此等警示。

到头来,一切都成了他的错。

试问一个连老天爷都不满意的太子有什么资格登基,做万民之主?

虽然只要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这肯定是迷信,是人为的。但这样的招术却屡试不爽,因为皇帝多疑,因为百姓都是盲从的,人云亦云。

所以这个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太子咬了咬牙,叫来亲卫:“去,将越州牢房里今日到的犯人全押解去乱葬岗砍了,绝不能留一个活口。”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袁詹事连忙拦住了他,“殿下,咱们可以杀光知情的村民,但越州知府呢?还有府衙差役都看到了,总不能都杀了吧?而且幕后黑使肯定在盯着咱们,咱们若是真的杀了人,反而中了对方的圈套,如了对方的意!”

太子暴躁地甩了甩袖子:“那怎么办?父皇正不大满意赈灾的进度,若是这消息传回京中,父皇即便不处罚我,以后也可能疏远我。”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尤其是帝王心,海底针一样,深不可测,说变就变。

袁詹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殿下先冷静冷静,咱们想想办法,一定有法子的,不要着急。”

可这种事还真是不好办,澄清吧,本来没多人知道的,你要认真站出来反驳,反而搞得天下人皆知。可不管吧,就当没这回事,又怕哪天出了点什么事被人参奏到皇帝面前,甚至皇帝这会儿都已经知道这事了。

这个事搞得太子彻夜难眠,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燃。

袁詹事几人见状,日思夜想了好几天,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殿下,如今只要弄出一个比这事更轰动,更紧急的,朝廷便不会关心这事了,后面你再在奏折中提一嘴就是。”

太子想想也有道理,连忙拽住他问道:“袁詹事可有什么好主意?”

袁詹事附到他耳边低语。

太子听完后有些迟疑:“这……会不会不大好?”

袁詹事自信满满地说:“殿下尽管放心,不会出任何差池的。现在朝廷迟迟没送钱粮过来,殿下已经尽力了,百姓们仍不满意,民愤积累到一定程度这是必然的。”

太子想起那些灾民刚开始对他的感恩戴德,到后面的苦苦哀求,但现在虽然每次仍旧下跪行礼,可眼神凶狠,宛如一匹匹饿到极点眼睛发绿的狼,心里颤了颤:“袁詹事所言有理。”

十月初,气温虽然有所下降,但还是没下雨,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稍微不注意时,人都会掉进去,非常恐怖。

江南百姓缺水缺粮到了极致,走投无路之下,揭竿而起。

首先倒霉的是越州南边的明州,一队腰上系着红巾的壮汉冲入了衙门抢劫,然后又抢劫了城里的大户,最后扬长而去,落草为寇。

朝廷得到消息已是八日后,这还是快马加鞭的送去的结果。

抢劫了明州后,这些土匪似乎尝到了甜头,不停地招纳成员,又先后抢劫了台州和越州。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拉起了一万余人的队伍。

正在江南赈灾的太子不顾危险,先斩后奏,给京城的延平帝上了一封信后,亲自带着当地驻军,前去缴匪。

可他实在低估了这群乱贼。

太子带两万人过去,最后勉强打平,那群匪贼看情况不对,弃山逃跑,又去抢劫了最近的县城。

而且最糟糕的是,这几天,从东到西,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波反贼冲入官府,杀害官员和富户,抢完就跑,近十个州县受到波及。

江南彻底乱了。

太子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想稍微苛待一些这些灾民,再收买人怂恿他们造反,自己以此平叛,立下大功,回去也好像延平帝和朝廷交代。

他赈灾不行,但他平叛行啊。

可谁告诉他,说好的几百个灾民造反呢?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几万?数量一下子翻了几百倍,还遍地开花,让他怎么弄?

太子又惊又怕,当夜就发起了高烧,一病不起。

袁詹事心累不已,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搞成这样,明明只是晚发了两天那几百个人的食物,其他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些个刁民,真是给他惹麻烦。

思来想去,袁詹事觉得还是要先稳住太子,便遣退了所有人,劝道:“殿下,此事咱们做得隐蔽,况且食物不够,偶尔晚两天也是正常的事,传出去也与殿下无关。殿下不要自己吓自己,只要你咬死了是那群刁民犯上作乱,没人知道的!”

太子脸色苍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父皇会信我吗?”

“会的,陛下一向疼爱殿下,见殿下吃了这么多苦头,心疼还来不及呢。”袁詹事安慰他。

而且还代太子写了一封奏折送回京中,呈给延平帝。

信中,袁詹事极尽卖惨之能事,说什么太子日夜辛劳,爱民如子,为了百姓夜不能寐等等,又说太子为了剿匪身先士卒,累得大病一场,如今躺在病**起不来,只能他帮忙代劳上奏陛下等等。

延平帝还是很爱这个嫡子的,本来的七分气听说儿子累得病糊涂了,顿时消了三分。

晋王几人看延平帝面色缓和就知道,太子这一关若无意外是过了。没办法,谁让父皇最偏宠他呢?

晋王心里不平,面上却不显,恭敬地行礼道:“父皇,二弟一向体弱,这次去南方赈灾已快三个月了,累得病了,身为兄长,儿臣实在是心疼。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恩准,让儿臣去江南平叛,平平安安地将二弟接回来。”

又心疼弟弟,又有担当。

多好的一个兄长啊!

延平帝自己那一辈兄弟少,只有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他登基那会儿,弟弟还是个小孩子,又不会跟他争什么,他们兄弟自然是兄友弟恭,特别亲密,他将兄弟当儿子一样养大。

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自己的儿子都是他的种,肯定也继承了他跟弟弟的好兄弟情,也是相互帮衬友爱的。

因此听到晋王这番话,颇是欣慰:“你有心了,既如此朕就派你去吧。对那些反贼不必留情,通通诛九族!”

“儿臣遵命。”晋王连忙跪下道。

旁边的楚王见他成了,高兴地说:“父皇,儿臣也挺担心二哥的,您让儿臣跟大哥一块儿去江南吧。”

“你去做什么?回头你母后又要担心了。”皇帝不赞同地说。

楚王不依:“父皇,您就让儿臣去嘛,这还不还有大哥看着儿臣吗?”

晋王知道太子到时候肯定恨死他了,多一个楚王也好,楚王年纪小,说话没那么滴水不漏,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得罪敏感的太子,到时候有楚王拉太子的仇恨,他会轻松很多。

所以他站出来替楚王求情:“父皇,既然五弟想去就让他随儿臣去吧,您放心,儿臣一定会照顾好他。”

闻言,吴王也有些心动,抬起晶亮的眼珠子看着晋王和楚王,但却被他的同胞哥哥燕王一记眼神给制止了。这次功劳肯定是晋王的,他们去凑热闹干什么?好处没捞着,还反惹得太子记恨就不划算了。

得了圣命,晋王带着亲信和楚王一路疾驰去了江南。

晋王在打仗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至少比太子强多了,加上皇帝给了他调动十万大军的权力,无论是人员还是装备都比那群土匪强。

几天后,晋王就剿灭了越州和松州附近的反贼,继续西进。

而楚王则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处理审问造反者的亲戚朋友。延平帝对造反零容忍,可是下了命令,格杀勿论的。

这样的后果便是江南不少人受到牵连。

楚王年纪虽不大,但其心狠手辣不输几个哥哥,他还借机剪除太子的势力,比如冤枉对方跟反贼有关啊,属于九族之类的,砍了人不说还能抄没家产,真是赚翻了。

池三爷这段时间一直东奔西走,替太子办事,在松州大家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了。

因此池家也不能避免。

被楚王以他们家祖奶奶跟一个叫王翔的反贼的祖奶奶是姐妹为由抓了起来,投入了大狱。

那都不知道是多少辈的事了,他们自己家都不晓得,这不是栽赃吗?

可明知是栽赃,他却求助无门,好不容易想办法让人给太子捎了个口信求救,可一直没有回信。

那么多人被陷害,太子要捞也先捞对他最重要的官员属下,哪会先管一介商户啊。

池三爷在牢里等了整整两天,看着自己一家人跟着受罪,想起了刘七当初劝他的那番话,他后悔了,干嘛要去攀这高枝?

害得自己身陷囹圄不说,还连累了家人,让祖父一把年纪跟着入狱。

他是池家的罪人,他有罪!

池三爷气得用力捶铁栏杆,捶得两只手都出血了,直到同牢房的家人将其拉到了后面,他才冷静下来。

到底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中年人,池三爷很快就振作起来。太子那边没消息,他得想办法自救,不能眼睁睁地等死,他死就算了,全家五十多口,最小的孩子才几个月,他怎么忍心?所以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也要试试。

池三爷在脑海里盘了一圈,如今在松州府能救他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等晚上狱卒送饭来时,他悄悄将还没被搜走的一快黄玉塞给了狱卒,恳求道:“这位大哥,能够替小的向知府大人捎句口信,就说池家已经全部入狱了。”

知府徐大人刚直不阿,前阵子他们还曾因为赈灾粮的事打过交道,如今就盼徐大人还能记得他这个小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