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汪书记和贺建军他们已经在招待所的包房里就座了。他们是来检查春耕生产的。汪书记一见古长书就说:“我们是第二次见面吧。第一次你是风云人物,当了抗洪救灾的英雄,这回清理违章建筑,你又作了一次风云人物。大明县的人可能不知道我汪洋,但却都知道你古长书。”

古长书说笑笑,说:“上次我是背着英名,这一次我是背着骂名。性质不一样啊!”

汪书记说:“不挨骂的领导也未必就是好领导。”

之后,汪书记握着古长书父亲的手说:“谢谢你养了这么好个儿子。听说你是用酒瓶子喂大的。”

古长书父亲说:“我没什么出息。穷得没路了,就想了一个招,心想喝酒的人大都是聪明人,所以就拾酒瓶子喂他,让他从中吸取一些营养。”

汪书记说:“那你们酒量肯定不错。”

古长书父亲说:“都一般。但是,今天这杯酒一定是要敬你的。”

古长书发现,父亲在当官的面前神情自若,对答如流,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表现。而且父亲很知道规矩,别人不问他,他就不乱说话,但却有问必答。喝酒的中途,贺建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汪书记说:“这就是骂古县长的。请书记过目。”

汪书记仔细看看纸条,眉头都皱到一起了。审视良久,然后说:“我倒不把它看成骂语,而是一首颂歌。历届政府领导都没有资格挨这种骂,让你挨了,这是你的荣耀,是一个共产党人的荣耀。如果大家都怕挨这种骂,我们的工作质量就值得怀疑了。”

左小莉说:“汪书记可别这样讲,古长书这人是经不住夸奖的。一夸他就骄傲。”

汪书记说:“那是因为值得骄傲嘛!骄傲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不要自满,有人一辈子都骄傲不起来呢。”

左小莉看出汪书记是个比较随和的人,趁机把话题展开了,说:“汪书记,古长书可是成众矢之的了。如果他在大明县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要找组织的。”

左小莉是说者有意,汪书记是听者有心。汪书记冲左小莉一笑:“你是什么意思?想让他调动就直说嘛,不就是想解决两地分居嘛!这个组织上要考虑的,你别急。”

左小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古长书也不好阻止。不过,她也是半开玩笑说的,女人家说的话,对了错了汪书记都不会特别在意的。平时根本就没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说了也就说了。作为古长书本人来讲,他确实还没考虑到调动的问题。但左小莉在这种特殊场合下提出来了,也是好事。古长书在大明县已经当了两年副县长了,在名声和事业都如日中天的时候转移战场,是最好的执政结果。从政这事儿,有时就象打麻将,真正赢钱的人,就是那些趁着手气好的时候捞几把就走的人,要是过分恋战,十有八九是要输掉的。赌场上没有常胜将军,政坛上也没有常胜将军。在一路顺风的时候离开,人们会留恋你,念叨你,记住你的恩德,这才是走得恰到好处的。如果搞得被动了才想到调走,就不那么光彩了。

不知是左小莉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组织上确实考虑到古长书应当换一下地方了,半年后,市委组织部给贺建军通了个气,说要给古长书另行安排工作。贺建军一听说古长书要调走,真是舍不得他,贺建军提议让古长书当县长,但组织部没有同意。说这是市委常委会基本上定下来的事,不好改动了。贺建军问调到哪个部门?组织部长说大约是市工业局,再过两年陈局长就要退下来了,需要有人接手。贺建军回到大明县后,就给古长书本人讲了。贺建军说,近期就要下文了,你就准备交班吧。我留也留不住你的,你是组织上的人,市委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干更大的事业。大明县这地方毕竟太小了。

在接到任命通知的那天下午,贺建军把古长书叫到自己办公室,跟他聊天。贺建军不太高兴。因为他没想到:古长书竟是去市工业局当副局长。这样的安排,他有些为古长书鸣不平,他认为:“说什么你也应该当局长的,怎么是副局长呢?”

其实这也出于古长书本人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不良情绪来。他知道的,不少人在县里任副职,一干五六年也不挪窝。还有人从政府干到县委,后来就到人大养老去了,他们戏曰“一步不稳,终身为副”。其间确有一些工作作风好,业务能力强的,政治素质高的人,吃了苦,出了力,为老百姓办了事,最后问题缠身。这么一比较,古长书就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他笑着对贺建军说:“能这么快调动我就不错了,即使让我当局长也有个过程。所好的是,我在任副县长期间,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没有做过一件问心有愧的事。心里还是舒坦的。”

贺建军说:“不过也好,你先去熟悉一下情况再说。市直单位毕竟不同于县里,工作面更大一些。我相信你能继续保持在大明县的这种拚命精神,于公于私都有利的。”

古长书说:“这一点你放心。我永远记得住,我是父亲卖酒瓶子把我养活大的。不说对得起党、对得起社会这些大道理,最起码我要对得起我父亲啊。”

这天晚上,古长书没有按时回家,他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待了很久。因为要调走了,他手头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而最棘手的事,就是他当常务副县长以来,所收到的那些信封。他看了一会儿书,等到办公楼里灯熄人静的时候,他把它们统统从保险柜取出来,一个一个地清点,他平时不用计算器的,现在要用计算器计算他的收成了。累加起来还真吓了一跳,差不多接近六十万了。这么贫困的山区县,当一年常委就能收到六十万,那么两年呢?三年呢?难怪一些部局长月工资只有几百元到上千元,动不动就能买几十万元的房子,有的还买了私人轿车。要论工资收入,他们一辈子即使不吃不喝全部积攒下来,也不够他们一次的投入。罗庆在当常务副县长时,就在市里买了两套商品房。现在的周县长最近还在市里买了复式楼。以前古长书不明白怎么人家一当官手头就大方了,现在是彻底明白了。

古长书需要钱,但并不需要那么多钱。他做了工作,有了贡献,党和政府给了他荣誉的。他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想法,该奖我的奖了,该给我的给了,职权与地位都有了。大部分时间吃的是公家的,出门有车坐,进门有饭吃,在许多场合你都是高高在上的,党和政府对你不薄啊,再说家里也什么都不缺呀,没有理由从下边干部身上捞油水啊!看着那些钱,这似乎不是钱本身的问题,也不是一般的人情世故和礼尚往来,而是干部风气和政治风气的问题。他们送礼,无非是要让你在关键时刻扶持他们一下,挪个好位子,或者由副职变成正职,由油水薄的单位换到油水足的单位。如果收下这些钱,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出,可人家怎么看你古长书?背后他们肯定会说,别看他平时道貌岸然的,他只不过是象条狗一样,扔下一个带肉的骨头,就马上扑上来啃咬。几百元几千元就能改变领导意志,然后就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围着别人的视线转。这样的话,就活得没有人格了。而你在那些送礼人的眼中,一辈子都是低贱的,无耻的,抬不起头的。我古长书愿意做这样好哄的狗吗?当然不愿意。在他看来,一个领导最可悲的只有两点:一是贪污受贿,那是人格的丧失;二是说话没人听,那是权威的丧失。真正想在官场上混得人模人样,在社会上能挺直腰杆子走路,那就只有一条:清清白白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干事。即使在将来承受人生磨难或遇到政治坎坷的时候,也是无愧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