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坐位上,古长书拿着那张骂他的纸条反复端详,觉得这些骂人真是有意思。他可以由此判断,既然有人明目张胆地骂他,那么暗中骂他的人可能就更多了。领导做事跟学雷锋不一样,跟助人为乐不一样,甚至跟抗洪抢险都不一样。抗洪抢险那阵子,你冲锋阵在最危险的时刻,人人都说你是好样的,那是因为没有伤害个人利益。你现在直接伤害了人家的切身利益嘛,不要妄想人家拥护你。如果所有老百姓都有很高的政治觉悟,那就不存在违章建筑了。当官的都有觉悟低下的,何况普通老百姓呢?只要他们不动粗,不在背地里捅黑刀,就算不错了。

刚把纸条收进抽屉,贺建军也打来电话说,有人给他送了张纸条去,骂你的。贺书记是给他鼓劲的,让古长书不要害怕,该做什么还是继续做什么,天塌不下来。古长书说,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我怕什么?要怕,我就不对违章建筑动手了。其实我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现在并没到最坏的程度,总的说还是比较满意。贺建军说,不是比较满意,是很满意。因为大多数老百姓反映是很好的,这就行了。如果希望人人满意,那就天真幼稚了。

这期间古长书一直没跟周县长联系,没有向他汇报的意思。只是让办公室打电话问了问他胆结石手术的情况,办公室反馈说,手术相当成功,过几天就出院了。反正不是大手术,古长书也用不着操心。再说已经给他安排了随同服务人员,有人照顾的。作为常务副县长,古长书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周县长回来后的第二天,县委县政府就召开了清理违章建筑总结会议,这回周县长才真正相信了,古长书确实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而且并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但古长书看出来,贺建军对周县长态度很冷谈,显然对他是有些看法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在总结工作的时候,领导小组成员们口口声声就是古县长,就是贺书记,唯独没人提到周县长。这不仅仅是周县长在治病,而是大都明白他是有意回避矛盾,遇到难题绕道而行了。他们都知道,周县长已经当了三年县长,明年就要换届选举了,他希望平平稳稳地过度,再当一届县长,然后退居二线。所以这期间就不能得罪人,不能做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不利的事。如果把违章建筑这个难题攻下来了,当然是有利的,也能算是一大政绩,对选举有利,怕的就是攻不下来,反而弄得矛盾激化,问题重重,他就没有台阶下了。眼下,让古长书把这件积累了若干年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事情办得果断迅捷,干净利落,是周县长本人也意想不到的。所以他心里也有些尴尬,满脸都在笑,但没一处肌肉是自然的。他心里还是不得不服,古长书真是聪明过人,无论是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还是胆量,他都是自愧不如的。

古长书连续三周没回家看左小莉和孩子,左小莉知道他在县上干“大事”,她也很担心的,怕他惹火烧身。第三周周末,她就带着儿子到大明县来了。回到家里,古长书的父亲正和几个老头在打麻将。见儿媳妇和孙子突然回家了,老人又高兴又心虚,连忙对左小莉说:“是长书叫我玩的。”

左小莉看看满屋的烟雾,说:“爸,我又没说你什么。只要你开心,我们就高兴。你下去抱抱孙子吧,我来替你打两盘。”

父亲输得正厉害的时候,半天没和牌了,巴不得有人给他换换手气。于是撤退下来,跟孙子玩耍,左小莉就上场了。老人兴高采烈地抱着孙子,给古长书打了电话,说左小莉母子俩回来了,让他不要在外面吃饭。左小莉好久没打牌了,上场就手气极好,连续自摸,把古长书父亲输出去的全打了回来。其他几个老头见左小莉手气太旺,不打了,借口说古县长要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左小莉也不挽留,收拾好桌椅,老头们各自归家了。

打麻将的走了,左小莉才来到她最熟悉的卧室。里面凌乱不堪,平时她睡觉的那半边,全都堆上了书。古长书有在**看书的习惯,有时抱许多书放在里面,这本翻翻那本翻翻。时间长了,床铺的半边都是书。左小莉得一一清理到书架上去。父亲走进去说:“我还给他收拾过呢。他还在**吃饼干呢。看来家里还是少不得女人的,你一调走屋子就变了样。”左小莉说:“我在家里时,他也是到处乱扔东西的。从来放东西没个规矩。”

古长书下班回来,一家人就团圆了。父亲在家里只顾打麻将去了,也没准备饭菜,就决定到外面餐馆吃饭。古长书抱着儿子刚刚出门,就接到贺建军的电话,说市委汪书记来了,让他到政府招待所吃饭。古长书说,左小莉回来了,今天就免了吧。明天我陪他。贺建军说,汪书记说了,你把他们都叫上。古长书说,家里还有父亲呢。贺建军说,把他们一同叫上呀。老人说我不喜欢跟当官的一起吃饭,别扭。古长书说,我大小也是当官的,我看你挺好的嘛,没觉得别扭呀。父亲笑笑,就跟他们一块到政府招待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