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五更响过,小黄门举着灯,等在宫门前,大臣们朝服齐整,立在宫门前。虽说此时正直三月,天气逐渐转暖,但这晨风料峭,配合上大臣们的肃杀的表情,今天的朝会,又是一场硬仗。

大理司直柳素鳞。

区区八品的大理寺小官而已,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然而今天的内容去跟他有关。

当朝天子还是晋王的时候,就任开封府尹,查察开封府大小事宜,断案无数。登基后更是对宋律尤为看重。

太祖尚在时,曾有人上书,治国之根本,在于律令,律令清,则天下清,律令乱则天下乱。而律与令之间,当以律为主,令、律相冲,取律而舍令也。

那时太祖刚刚立国,北有北汉以及虎视眈眈的契丹,南有后蜀、南唐诸朝,内有将相勋贵,若是采纳此说,势必出现一个问题,如何处置圣旨与律的关系,究竟是旨意重要还是律重要。

倘若以律为本,必有人以下克上,从律法中搜寻漏洞,徇私枉法,于公于私,皆对天下不好。

不过太祖虽然对此表面上不以为意,却暗中令时任开封府尹的晋王,也就是当今天子,着手准备律令分行之事。

想要律令分行,得先有律,因此最重要的就是修订《刑统》,当时的官家,就在协助太祖处置此事。那折子的内容,就被官家采纳。

岑为开封府尹的当朝天子,对刑律之道,自然极为重视,三法司,也就是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事,对天子而言,自然是重中之重。

柳素鳞所处司直,虽说只是个八品小官,却需要三法司同时办他。

司直这个位置带来的风波,不知何时才能平息。

“都说说吧,怎么回事?”天子冷着一张脸,大臣们脸上,更是五颜六色,或是默不作声,避免回答。

“大理司直柳素鳞,派人潜入狱囚,杀待罪之人何连兴。”天子拿出奏折,打量着不说话的大臣,最后目光落在吕元逊的身上:“吕爱卿,这折子是你上的吧?”

“正是,陛下,柳素鳞身为司直,知法犯法,罪大恶极,还请严惩,否则于我大宋吏治不利!”吕元逊才不信柳素鳞那套说。

柳素鳞换下血衣后,他取来那身血衣仔细看过,仔细看过,闻过,甚至从中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闻着是股尿味。之后他又派人沿着深开封府沿途去问,最后终于打听到,柳素鳞那身血衣是被一个督道士泼得满身是血。

只是给他消息之人,不适合到朝堂上畅所欲言,他只能寻找合理的理由。让官家同意,立刻处置柳素鳞。

“陛下不妥。”大理寺少卿叶安站了出来道:“这案子中死亡的人名叫何连兴,与柳素鳞素不相识,柳素鳞没有理由杀人。”

“笑话,柳素鳞自然有杀何连兴的理由。”吕元逊早就预料到李忠不会让事情这么善罢甘休,只是不想不到,居然让大理寺少卿出来。

这个大理寺少卿,最擅长混日子,在大理寺中,好像什么都干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干,让这种迟早会被撤职的昏官出来,简直不知道李忠是不是真心想救柳素鳞。

“请吕大人请说。”叶安偷偷看了李忠一眼,只见李忠态度恭谨,洗耳恭听的样子,实际上眼神却很凌厉。

吕元逊看了李忠一眼,就知道李忠在想什么,冷笑一声道:“竹隐观主俗家名梅落风,曾任大理寺少卿,现在为柳素鳞的师父,而梅落风之所以出家,就是因为二十年前何连兴奉旨捉拿人犯时,意外失火,导致梅落风家人被火焚而死。”

柳素鳞是梅落风的徒弟,替师父的家人报仇,理所当然。

这个念想一瞬间就在所有人脑海里形成。朝臣们当即议论纷纷。

叶安看了李忠一眼,李忠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抬头看了叶安,示意继续。

“也就是说,竹隐观主为了报当年失火之仇,于是派柳素鳞杀了何连兴?”叶安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暗暗捏了把汗。

他现在开始替柳素鳞你把汗。

“孺子可教。”吕元逊不屑一顾地看了叶安一眼,话里话外阴阳怪气:“有旧案可查,诸位应该没什么异议把?”

叶安又看了李忠一眼,而这一幕被天子看见。

“李忠,李爱卿,既然你是大理寺卿,这个动机足够了吗?”天子看向李忠,李忠出列道:“动机可以,只是有一事,臣百思不得其解。”

“何事?”天子手里拿着两边大臣的折子,他想看看李忠打算怎么救柳素鳞。

李忠看向吕元逊,这眼神一如既往的正直,这种正直让吕元逊的不舒服。李忠发现吕元逊的不适,干脆故意慢慢地道:“吕大人,柳素鳞可是当堂认下了杀人之事?”

“不错,他自知抵赖不掉。”吕元逊满脸得意,李忠摇了摇头,这才道:“吕大人知道,买凶杀人,是为什么吗?”

“不想自己亲自出马。”吕元逊的语气里有些底气不足,李忠点头:“照你的折子,柳素鳞要挟玉带遗孤替他杀人,目的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是他指使的吗?”

“那是自然,可惜他居然在被捕后,过堂都没结束就认罪了,他认这么快有何目的?”李忠等着吕元逊回答,果不其然:“自然是无可抵赖。”

李忠眼神冰冷:“不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需要雇凶杀人,而且杀了何连兴不违背三法司规定,以下克上,死罪。”

“你的意思不也是柳素鳞是真凶。”吕元逊冷笑,而李忠则摇头:“杀人与凶手,本来就不一样,吕大人,你也是三法司之人,不会不懂吧?”

吕元逊没有说话,他知道李忠的意思,但他这时候绝对不能跟着李忠走:“李大人,杀人就是凶手,没什么区别。”

“何连兴先杀蔺君之,削去了官职,秋后待斩,又袭击朝廷命官两次,还不够定个死罪?”李忠眼神冰冷,看得吕元逊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