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御驾亲审的案子,尚且这般滥刑,何况一个无足轻重的金市东。

“官家断案,只会选对其最有利的方式。”柳素鳞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半点情绪。

他若暗中将真相禀报官家,他或许会让得民心的‘李忠’,背上谋逆罪,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伪君子,站在大义的名份上,再赢一次民心。

李夫人和李忠的一双儿女,虽说什么都没做,却要因谋逆而连坐,幸运的话,不明不白葬送了性命。若是不幸,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刺配、官妓,有的是生不死的办法。

真正的李忠,永远只能是无面尸骸,躺在上清宫的玄冥之间。

而处理了假李忠,陛下自会派大内侍卫彻底接管长生门,避免长生门真的没了,他对江湖的影响就失去了大半。

当然,也有可能,官家还能想到更大的利益。

只不过,柳素鳞选择不让他这么干。

“大人,莫非你宁可忍着刀伤,也要审出雷霆的身份,就是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金市东想起,当时柳素鳞那对伤势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觉有些自责,他要是聪明些,岂不是能帮很多忙?

“我才没那么高风亮节。”柳素鳞下意识反驳:“若是审理当时结束了,我昏迷这三天,雷霆又不知要做多少准备,我还得继续费心思跟他周旋,太累。”

这理由,实在不可理喻,金市东倒也习惯了,之前撵他走,不也那么不近人情么。

花辞镜这一路,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幼念书,所学就是夫妻之道,君臣之道,父子之道,而她所学,从未告诉她,君王也是有私心的。

若非离家出走后的种种经历,她或许也跟那些闲言碎语的大臣一样,觉得柳鱼儿这是仗着母亲的身份,对官家没大没小。

她未想过,原来官家的一个想法,是可以让万民,用血和命来成就。

盈盈说,这些圣贤书里的念想,柳素鳞从一开始就没有……可他的父亲不是大理寺卿,前任武林盟主,母亲是永安公主吗?若是没有,如何——

思及此,花辞镜突然发现,柳素鳞的父母,去哪儿了?

花辞镜想起,羊皮卷风波那次,柳素鳞从御书房出来,整个人平静得像死人,还有突如其来掉落的眼泪,还有哪些奇怪的,她搞不懂的话。

莫非,这两人真的出事了?

“柳、柳大人!”一声惊呼,拉回了花辞镜的思绪,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御史台天牢。

柳素鳞出来前,问了秦王,现在聂娘子和雷霆关在何处。当时秦王告知,这两人被韩少伯带走了。

“我要见雷霆和聂娘子。”柳素鳞道:“他们是我审的,应该能见吧?”

“官家下了旨,任何人不得见雷霆,至于聂娘子,韩大人将她暂时关在一别院中,除了看守,身边有个稳婆负责照看她。韩大人交代了,若是大人要见她,可以去。”御史台看守的人毕恭毕敬地回答柳素鳞的话。

那日开封府审案,柳素鳞之事早就传开,像他们这种御史台的捕快,都对柳素鳞敬畏有加。他们在这里看过太多的不公,尤其是高不可攀的大人。

像柳素鳞这种官家的面子都敢砸地上的,着实可敬。

不过……也担心,柳素鳞虽说是永安公主之子,但那又怎样。昭皇子还是太祖之子呢,地位比之柳素鳞,那可谓高不可攀,不也说没就没了么。

花辞镜和金市东都觉得不舒服,这捕快说话恭敬是恭敬,但这种恭敬更像是对着什么牌位,让人说不出的怪,又不能发作。

柳素鳞问了聂娘子的所在,就直接过去了。

“柳鱼儿,你为什么要见聂娘子?”柳素鳞被捅伤时,花辞镜不在场,但是事后她问了金市东。

原来当时聂娘子假装自杀,柳素鳞为了救她,才放松了警惕,被反捅一刀,而且是带毒的刀。伤成这样了,最后居然拿出了珍贵的丹药为她续命,自己则一股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需要跟她确认一些事。”柳素鳞边走边道:“金九阁老阁主的死,她卷入其中,而万正奇的手里,我发现的那快金子,也是金九阁之物,所以我想看看,是否有联系。”

柳素鳞在开封府的大堂上,原本他审出雷霆冒充李忠,意图谋逆后,打算继续审下去。因为贺彭越的死,还有三个地方没解释,那就是死时的姿势、那快金子,还有他哪儿来那么多金钱花销。

不过……想是这么想,或许幸运的是,师父及时把他放倒。

秦王说,当时柳素鳞伤口的血,流出来的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淤积在了脏腑之间,若是再在堂上拖那么一时半刻,他可能就真的魂归西天了。

柳素鳞会带着那枚丹药,原本就是要防止在大堂上遇到刺客,谁知雷霆竟然安排了聂娘子,甚至还让她自杀,柳素鳞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先将还有一口气的聂娘子救活,至于他自己,用内功撑一会儿,应该不难。

但帮引颈自刎的人还魂,这还是第一次,柳素鳞为保她生机,几乎把所有内力都灌注了进去。若非雷霆被他提前用药废了内力,当时再来一个刺客,他肯定就挡不住了。

花辞镜却觉得,柳素鳞这么说归说,他的心里应该还有别的事。

比如——翠微郡主。

柳素鳞应该很喜欢翠微郡主吧?

三人赶到聂娘子住的别院时,刚好遇上稳婆替聂娘子换了药。稳婆见柳素鳞的第一眼,只觉得这后生很是清贵俊俏,看衣着那可是上等的料子,急忙问道:“您就是大理寺那位年轻有为的柳大人?”

稳婆突然这么热情,柳素鳞下意识退了一步道:“是,我现在可以见聂娘子么?”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三个人进去,会打扰娘子休息。”稳婆比了比脖子上的伤道:“娘子捡回一条命,要是丢了,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