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鳞进入灵堂时,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他,甚至不可思议地议论。

柳素鳞在开封府被女刺客捅了个血窟窿,此时竟然还能前来吊唁李忠。

而且柳素鳞这案子审到最后,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出了谋逆的长生门掌门。官场上的人都知道,柳素鳞这么做无异于将官家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就算他是永安公主之子,这公主失踪都十来年了,还能荫庇这个小子?

官员们偷偷的议论,他们不知道,以柳素鳞的武功,这一句句全传到柳素鳞的耳中。金市东握紧了拳头,听不下去的花辞镜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柳素鳞一个眼神,让她有气无处撒。

都这时候了,这些混账官员在乎的却只是官家的颜面。

难道大理寺卿被谋害,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折磨得不成人形,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还比不上面子?

李夫人却带着一双儿女朝柳素鳞深深下拜:“柳大人,请受我们孤儿寡母一拜。”

李夫人只是个妇道人家,但是她是大理寺卿的夫人,这些年三法司内斗成了什么样子,多少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提。要不是柳素鳞在开封府大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了假李忠的真面目,只怕朝廷最后只会让他们李家息事宁人。

李夫人也是这些日子才从风言风语中得知,雷霆和贤妃娘娘竟然是师兄妹,长生门也是在贤妃娘娘的牵线下才归的朝廷。而李忠,是先帝旧臣,陛下到底多信任他谁也不知道。倘若柳素鳞不是在大堂上揭穿,只怕贤妃娘娘出于旧情,利益,都会想尽办法替雷霆遮掩,李忠的死只怕最后不了了之。

柳素鳞急忙将李夫人和这双儿女扶起:“李大人与家父本是故交,算是我的长辈,不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而李夫人的这一拜,柳素鳞听到了更多闲言碎语,大概是柳素鳞办了此案,只怕在官家那里即能加官进爵,又能落得贤名远播,一举多得的好事之类。

花辞镜和金市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柳素鳞觉得自己多留,只怕这些朝臣会说出更多刻薄话来,就辞别了李府,顺便强行将花辞镜与金市东带离。

走在路上,花辞镜忍不住刻薄道:“这些来祭拜李大人的,不少都是奔着官家的谥号而来,待丧事结束,李家之子走不上仕途,他们见了李家人,只怕避之唯恐不及!”

金市东也愤愤不平地道:“大人,你何必忍他们?说风凉话可真容易,被刺客当堂行凶的,又不是他们。”

反倒是柳素鳞,丝毫不见气恼,反倒是安慰二人道:“他们的态度并无不妥,我在开封府万姓面前,将官家用人失察,江湖豪侠未乱,他的鹰爪先叛的事抖了出来,无异于在天下人面前,打了官家的脸。”

柳素鳞的脑子里,可没有什么君臣父子。

花辞镜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句话,风月楼的盈盈暗示过,柳素鳞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

花辞镜意识到,柳素鳞此时既然说出此话,不如直接问问:“那你何不先向官家禀报,再暗审长生门掌门?”

朝中很多人也这么觉得,柳素鳞实在太不识大体了。

“你觉得,暗审结果会怎样?”柳素鳞反问花辞镜,这倒让她有些不解,思考了好一会儿道:“像官家那样的人,应该会暗中处理掉雷霆,还李家一个公道吧?”

柳素鳞摇了摇头:“当年陛下御驾亲审张生弑母案,你听说过吧?”

花辞镜立刻点头:“当然,当时大人们都说,像张生这种不孝子,死有余辜,像张妻这种恶毒媳妇,就该凌迟而死。官家这案子办得大快人心。”

“是啊,大快人心。”柳素鳞的眼神是冰冷的:“你可知官员一任多久?”

“三年!”花辞镜立刻回答。

“为母守孝要多久?”柳素鳞再问。

“当然是三年!”这问题花辞镜当然知道。

“守孝期间可能吃喝玩乐,斗鸡走马?”柳素鳞又问。

“这怎么——”花辞镜话到嘴边,突然停下,张生的任期也不过三年,任职之地再无聊,他一个官爷,不至于什么娱乐都没有,三年到了,想办法调回京城就是了!但若是守孝回京,不但三年之内毫无仕途可言,之前积累的人脉都会付之东流,而且守孝期间,京城的繁华乐处也跟他无关啊!

金市东虽说平日有些鲁钝,但是到了这里也觉察出问题:“可是当年,并无人说出这里面的问题啊!要是真的冤枉,他们二人怎么不向陛下禀明冤情?”

柳素鳞犹豫了片刻,他不知是否应该说,尤其是金市东。

“大人?”金市东发现柳素鳞沉默得很奇怪,花辞镜却发现,柳素鳞看了金市东一眼,于是道:“你不说话,总不能跟金市东有关吧?”

“不可能!”金市东当即否认:“大人——”

算了,金市东毕竟是个成年人,还要继续在大理寺当捕快,于是道:“张生和张妻过了多少次堂?”

过堂!

金市东瞬间懂了。

他因蔺君之的死被冤枉时,何连兴逼他反复过堂,面对官老爷,他不管如何解释,都只被当成了谎话连篇。

最终屈打成招。

“官家他——”花辞镜只觉什么东西在心中碎了,极力想补救,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柳素鳞道:“婆媳之间,婆婆死了,普通百姓只会看媳妇不顺眼,因为他们的家中,婆媳关系都是差的,对于男人而言,慈母孝子,错的当然不是母亲,只能是儿媳。他们怨愤的不是张妻,而是自己破败不堪的后院,以为死了个张妻,他们的后院好似也会平静。”

张生的案子发生时,正是官家当登大位不久,那时候的他,身陷万岁殿诡案的风波,就算祭出了金匮之盟,天下真正服的又有几个?

而民心所向,才是皇位所在。

既然张生家的事出了,万民吵成这样,何不顺水推舟,让万民气顺,御驾亲审,岂不是达到了御驾亲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