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岐被绑架的事件,在通州城里,其实也要算做一件大事。毕竟凤鸣岐不是一般警察可比,自身算是通州士绅阶层一分子,凤老爷子名声在外,平日里交游广阔,凤鸣岐自己也有自己的关系网。这么一个在通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绑架,那么普通人的安全谁来保障?
不管是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还是对于治安的迫切需求,固然凤鸣岐被绑受伤一事从一开始就被努力压制消息,以为了凤老爷子身体考虑为理由,在报纸以及舆论层面尽量淡化这件事,甚至在署里也为这件事打掩护,不让事情传开。但是通州就那么大,凤鸣岐又住在医院里,怎么可能没人知道?时间一长,事情渐渐传开,一些与凤家有交情过买卖的绅士主动登门来拜访,看望凤鸣岐身体,其中又以齐孝祖的态度最为诚恳。
这通州城里有名的儒商,与凤栖梧过去没什么来往,还是最近交上的朋友。不知从哪打探来的消息,知道当时绑匪留的联络方式是他的广大南货行,诚惶诚恐地上了门,除了送厚礼,更是向凤鸣岐解释着,几乎是赌咒发愿般对天发毒誓,自己跟这帮劫匪没有任何关系,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留自己的店面这简直是冤出个大天来。
看着这五十几岁的老人在自己面前捶胸顿足,就差拿祖宗起誓的模样,凤鸣岐心里反倒是格外不落忍,连忙解释着自己没这么不讲理,不会因为几个歹徒的话,就冤枉好人。
齐孝祖心有余悸,不住摇头道:“作孽,简直是作孽。这些强盗丧心病狂,好端端的就要攀扯老朽。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与凤老爷子也是知己好友,哪能干那等事?却不知是我哪里得罪了仇人,居然要这样害我。大少,我听说这次动手的人,和日本人有关?”
见凤鸣岐点头,齐孝祖一脸愤慨地说道:“东洋倭寇素无信义,老朽这些年虽然也经营东洋货品,却从来不喜欢那些倭奴为人!这些人自明朝便对我神州有觊觎之心,直到现在依旧野心不死,他们对凤大少下手,只怕别有所图,不是钱财那么简单。”
“是啊,他们惦记的,是小侄家里的一件古物。”
“古物?这果然是那群强盗的作风!”齐孝祖气愤地站起身来,摇头道:“当年庚子国难,八国联军入寇神州,不知夺去我多少奇珍异宝,名贵珍玩。按说早该知道收敛,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他们却依旧不肯满足,还千方百计惦记我国的古董珍玩,可见狼子野心永无饱足!贵父子有护宝之心,与东洋人周旋到底的胆量骨气很令老朽佩服,但是老朽也要提醒大少一句,东洋人心狠手辣,心思歹毒,你们也要小心为上。总要保住有用之躯,才好和洋人斗到底。至于那古物,不如先寄放在一个安全之所,免得被东洋人真夺了去。”
凤鸣岐道:“但不知齐先生认为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齐孝祖摇头道:“这话我不能收。我一个外人如何能干预这等机密?若是连我都知道的地方,又如何算得上机密。总之这地方一定要瞒住所有人耳目,出人意料,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最好只有令尊与大少两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咱们通州这地方小,东洋人手眼通天,有的是只认洋钱不认祖宗的不肖子孙给倭寇通风报信。知道的人越少,宝物才越安全。大少,我中华的宝物已经损失惨重,能多留下一件,就多留下一件,总不能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老朽生平无所好,只喜金石古玩,每每见国宝流落于外,心痛如同刀割。若是护宝之事有老朽能出力处,片言只字,老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发表了一通豪言的齐孝祖转身离去,凤鸣岐正待休息一会,房门再次开启,这次进来的正是关雅竹,而在她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医生随之走进来。
这几天一直是关雅竹在医院里照顾着凤鸣岐,为他喂饭送水果,如同一个温柔的妻子在照顾着自己生病的丈夫一样。也正是这种关怀,让凤鸣岐觉得自己的伤痛和付出全都值得,这份罪没有白受。
这次被绑架的经历,也让凤鸣岐下了决心,什么两年之约全都见鬼去吧,只要身体好了,自己就正式向雅竹求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了解,以及她对自己的态度,凤鸣岐相信,这次一定能够成功。凤家的长孙,一定是由关雅竹生出来。
曹莲和柳青青虽然也来伺候,但是时间都要少。曹莲给曹彪提醒之后,曹彪那边也有所动作,加强了戒备,曹莲则负责凤家的安全,带着一帮护院家丁以及几个运河帮的得力好手保护家宅,以防再有日本人来袭击。柳青青则在报社奔走,虽然不能吧凤鸣岐遇刺的事拿到台面来说,但是可以向通州警署施加压力,要求警署严查社会治安,保证公民安全。
是以两人都在外面跑,这里的工作都交给了雅竹,包括检查身体之类的事,她也不避讳。此刻她带了医生来,凤鸣岐只当是照例检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见关雅竹今天的笑容格外甜蜜,他的心里就忍不住阵阵悸动,仿佛几十只老鼠在不停地挠动。
雅竹越来越漂亮了。凤鸣岐如是想着,她的笑容好美,怎么以前不见她这么笑法,显然是感情还没到。现在两人情义到了这个程度,自己便能见到佳人如花美颜,古人说千金一笑,诚不我欺。
就在他胡乱想的当口,男子已经走到凤鸣岐面前,问道:“大少的身体如何了?”
凤鸣岐一愣,“这事不该是归医生管么,怎么倒要问病人?”
关雅竹朝他一笑,又回头对那医生道:“你摘下口罩好了,这里没人来,不会有人认出你。”
医生点头将口罩摘下去,凤鸣岐定睛一看,却也是大吃一惊。那名高大的医生,赫然正是之前把自己从土匪手里就出来的王冲!
上次王冲自称是关雅竹的朋友,凤鸣岐并不敢信。毕竟按关雅竹说,通州的同志已经没有了,忽然冒出来个朋友,又开口就是革命机密,他哪里能信。可是现在看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他才渐渐相信,这男人可能真是自己人?
关雅竹这时向凤鸣岐介绍道:“你们已经见过了,多余的话我就不用说。冲哥特意夸奖你有骨气也够聪明,在那种环境下还能坚守秘密,任是他怎么说,你也不肯多说一个字,简直就是天生的情报员。如果我们组织里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就不会有那么多同志被捕遇害了。”
王冲朝凤鸣岐一笑,重又见礼道:“凤大少,我们这次又见面了,这回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你们定婚舞会时那份大礼,就是我送的。兄弟王冲,家叔姓王,名讳上正下谊,那口刀就是叔父的遗物。我家与袁世凯仇深似海,自然不会是袁门走狗。只不过这些话上次我就算说,你也不肯信,再说解释这些耽误病情,这次我来,才敢对你说实话。”
王正谊这个名字凤鸣岐并不陌生,虽然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可是于京师侠林之中,依旧是大名鼎鼎的好汉。提起大刀王五这个名字,又有几人不知?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的时候,王五没于乱军,要说这仇是和洋人结的深。但是细究过往,王五与六君子之中谭嗣同交情莫逆,谭嗣同当日为袁世凯出卖下监被斩,王五曾试图劫囚营救,又曾试图打进瀛台营救光绪。虽然两事都未成功,但是其立场已经十分鲜明,与袁世凯水火不能相容。王冲既然是王五的侄子,自然也不会甘心为袁世凯效力,加入革命党倒也是情理中事。
救命恩人在前,加之上次误会了对方,凤鸣岐心里很为不安,想要挪动身躯去道谢,却被王冲一把拦住。
“你我都是同志,不讲这些俗礼。我今天来,是听雅竹说你的伤势,所以特意来看看。这次凤大少坚守民族气节,保护国宝顾全大局,所受的伤也是为国为民效力所致,我不能坐视不问。习武之人多通医术,尤其是在骨伤方面,我确实有些心得,特意来就是帮鸣岐看看骨头。”
他说话间已经坐下来,如同真的大夫一样,细心检查着凤鸣岐的伤处,又诊了脉,过了好一阵才道:“这里的医生并不善于治疗这种伤势,按照常规方法治疗速度慢,而且存在一定风险。我身上带着王家秘制的伤药,用这个药比医院的药强的多,大少忍着点疼,我来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