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岐此时才看清来人的面向,这人的年纪比自己略大一些,身材高大结实,白净面皮上,略微又几滴血渍,多半是方才杀人时,有血溅到了脸上。这人杀人时刀快如风,俨然是个刽子手,但此时看来相貌英俊,眉清目秀气质相貌像时戏台上的大武生,于英俊之中又多了几分豪侠气,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来人可信,愿意与其结交。

凤鸣岐呆了呆,随后朝来人一笑,“在下凤鸣岐,这次多亏兄台相救了。”

“在下王冲!久仰凤大少大名,今天得见,三生有幸。”

来人打量了凤鸣岐几眼,目光仿佛是在看多年不见的老友,让凤鸣岐心里也颇为纳闷,为何初次见面,对方就如此热情。王冲摸摸凤鸣岐的骨头,皱眉道:“东洋人的手真狠,凤大少身上好几处骨头都断了,必须马上送医院。”

“那这个人……”

凤鸣岐指向李五,王冲想了想,摇头一笑,“是我刚才把事情想错了。即使真把他带到警察局又能怎么样?那些人敢去追究日本人的责任?从来只有洋人用抗议为手段吓唬我国政府,给我们施压,我们即使有理,也不敢用抗议的手段争取自身权力,真相如何,又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太固执了,总想把道理讲清楚,这些强盗又几时和我们讲过道理?干脆,全烧了吧。”

他搀扶着凤鸣岐一瘸一拐地走出破庙,随后从身上拿了洋火出来点燃了篝火,将那带火的枯枝向着破庙丢去,时间不长,整个破庙就化身为一片火海,山田以及其他匪徒的死尸在火焰中也就会化成灰烬。日本人找不到山田死亡的证据,最多算个失踪,想要为难中国政府倒也不容易。

放起火来的王冲,自嘲地一笑:“人说北洋兵一无所能,只会杀人放火,现在看来,这两样本事还是有些用的。只要是对付豺狼虎豹不是对付手足同胞,这样的本事就是一等一的好本领。”

凤鸣岐也点头道:“王兄客气了,要是没有你的手段,我这条性命多半保不住,至少也是个残废。不知王兄在谁的队伍里当差,在通州城不曾见过,上次我和雅竹定婚舞会上,也没见到王兄的人影。”

王冲道:“你和雅竹定婚那次,我虽然人没到,可是后来可是送了一份厚礼给你们做贺礼的。”

“这……王兄还得原谅,送礼的人太多,又是哪边的关系都有,或许是管家那边遗漏了,我这倒是没印象……”

“凤大少,你这话就不实在了,这份礼物你不但收了,而且保证有印象。这份礼物你收了以后,又转手把礼物送给了绿云姑娘,让绿云带着礼物到了南方,交给了我们的人。”

凤鸣岐心头一震,看着王冲,一时间也无从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这种事关系重大,即便是这人刚刚救了自己性命,也不能就一股脑地把真相说出来。情报这碗饭不好吃,比起日本人的榔头来,阴谋诡计,才是这行人最大的敌人。挺过了酷刑却在阴沟里翻船,那就太糊涂了。

手枪虽然已经别在腰上,但是凤鸣岐很清楚,枪里没有子弹。即便王冲的刀没有那般快,李五扣动扳机也是空响。再说,方才王冲拿一身武功自己看在眼里,就算自己没受伤的时候,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何况是现在这个模样,自己拿什么和人家交手?

他苦笑一声,“王兄,您这话兄弟是越来越糊涂了。绿云我是认识不假,可我没托她带过东西啊,更不知道什么你们的人,我们的人,这……是不是又什么误会?”

王冲哈哈一笑,“凤大少,好样的!我来的时候正听到你和山田的对话,说话够硬气,是好汉子的模样。但是单纯骨头硬能挺住酷刑,并不代表是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只有时刻保持大脑冷静,随时保持理智,才能保证自己的工作不出纰漏不至于害了其他人,影响大局。你做的很好,秋风也找到了一个合格的工作搭档。”

“秋风……那是谁?我说王兄,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王冲没理会凤鸣岐的话,而是自我介绍道:“我在总统侍卫处工作,不过现在,我的身份是逃犯。袁世凯的人正在追捕我,所以我不能送你去医院,只能把你交给运河帮的弟子,有机会让雅竹当面和你说清楚,你就知道我究竟是谁了。”

在城门口,凤鸣岐被交给了一个运河帮的门人,随后王冲便自离开。过了约莫半个小时,人就躺在了医院里。家里三个女人都赶到医院,围着他问长问短,曹莲拿到诊断报告,人几乎跳起脚来骂娘。

“这帮东洋萝卜头手也太狠了,肋骨断了三根,胳膊腿的骨头都受伤了,这是想下死手!连我的爷们他们也敢动,这事没完!我得跟他们好好算一笔账,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运河帮的女婿,不是好欺负的。”

关雅竹拉住曹莲,不让她莽撞行事,柳青青也道:“人先保证安全再说,现在不是和日本人硬碰的时候,再说山田已经被正金银行开除了,我们抓不住他的把柄。再说眼下歧哥还在养伤,我们还是该想着怎么保住人,免得出其他事,再想报仇的问题。歧哥,到底是谁救了你,也好让我们知道该感谢谁的人情。”

关雅竹道:“人情就不必了。那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人很豪爽,这点小事他不会记在心上的。道谢的事就不必了,我想鸣岐当面已经向他道过谢。眼下确实不适合和日本人正面对抗,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养好伤再说。”

曹莲道:“我反正不会轻饶了小日本,从今天起,凡是东洋货,就别想从我们运河帮的码头运出去。这帮东洋鬼子也是要做生意的,让他们先没生意可做,给歧哥出口恶气再说!”

柳青青道:“歧哥,那些人到底死没死光,会不会有人跑出来,走漏什么消息出去给你惹麻烦啊。”

“放心吧,那些人都死光了,一把火烧个干净,就算萝卜头的大使想要找麻烦,也找不到尸体。没有证据,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这次的事倒是解决了几个疑难,以前一直纳闷,究竟事谁三番五次对我们凤家下杀手,现在总算搞清楚了,是日本的特高课,说不定还有黑龙会。这倒是能解释清楚,为什么这帮人手段这么狠辣,行事也不讲规矩。这帮孙子,哪里懂得什么叫规矩,怎么混蛋怎么来,就没办法和他们说话。”

柳青青皱着眉头,忧心忡忡。“日本特高课心狠手辣,而且终究是一国之力,不是一家能够抗衡。如果他们真的盯住这枚扳指,我看不如……”

曹莲那边瞪起眼睛:“特高课怎么了?他们难道就是三头六臂?我们运河帮古老相传的宝贝,哪能落到日本人手里?要说以为是帮里的人要夺宝,那还可以想办法坐下来谈,既然是东洋人出手,那就是一个字:打!跟这帮萝卜头,就没有道理可以讲,大家还是得拼个死活,我就不信了,在中国的地头上,小日本还能横行霸道?”

凤鸣岐也道:“莲妹的意见我支持,如果我们向东洋人屈服,就是国家民族的罪人!运河帮百万帮众的身家性命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不管是特高课还是黑龙会,我都不在乎他,他能砸碎我一身的骨头,可拿不走我们中国人的精气神!想把爷吓住向他低头,两字:姥姥!”

“没错!这终究是在我们自己的领土上,日本人的力量投放有限,何况我国人数量远超倭人,只要大家团结一心,日本人的阴谋就不可能得逞!”关雅竹也支持凤鸣岐的看法,她又道:“我们眼下需要注意的问题,倒是日本人和运河帮的关系!他们不是光想夺十三太保扳指,或者说单纯一个扳指,对他们来说也是无用之物,肯定是想借运河帮的宝贝,控制整个帮会。也就是说,现在运河帮内,有东洋人的棋子!这一点才是当下最值得关注的情况,我们得跟曹老爷子说一声,让他加强防范,免得帮中大权被东洋人夺去。”

曹莲点头道:“我去找爹,让他多长个心眼,别见天就琢磨着发财,万一哪天让东洋人糊弄了都不知道。但是歧哥这里……”

关雅竹一笑,“有我呢,你不必担心。快去快回,自己多加小心。从日本人的表现看,他们现在丧心病狂什么手段都敢用。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袭击的目标。”

曹莲毫不在意道:“他要敢绑我,那就是准备跟运河帮全面开战,从南到北,他们休想有一件货物能正常运输。我倒要看看,日本人有没有这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