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的家业主要在天津,于通州的房产损失倒是不至于让她陷入倾家**产一文不名的窘迫地步。但是为了帮凤鸣岐卖了自己房产这份人情无论如何不能不念,凤鸣岐不管再怎么样,也说不出要对方在这个时候离开的话。再加上之前那块合色玉佩,两件事合到一起,自己欠人家柳姑娘的人情比天都大,以后慢说是吵架,连个冷脸都不能摆出来,否则就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在通州街面上也就别混了。
曹莲是个直性子,运河帮这种帮会里,最讲一个义字,对于这种行为更是推崇不过。一听这话对于柳青青的那点怨气早就没了踪迹,反倒是目瞪口呆道:“我的姐姐,您可真舍得啊,祖上留下的房子,说卖就给卖了?您就不心疼?”
柳青青一笑,“曹家姐姐说笑了,你我都是一般的情形,你说说换了是你,会舍不得一套房子么?左右值得没几个,为了鸣岐,就是倾家**产我也不在乎,何况是一套房子而已。不过就是我现在无家可归,要是鸣岐不让我住家里,我可就没地方去了。”
“不能!歧哥不是那种人,老爷子更不是,谁敢赶你走,我第一个不答应!”曹莲瞪着大眼睛,拍着胸脯子替凤鸣岐作了保。
凤鸣岐此时不能说什么,只好说道:“我没有赶人的意思,你们别误会。我只是在担心,安全的问题……你们也知道,袁鹰那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肯买他的公债,他肯定是要想尽办法找我麻烦。本来马千里说是派一队警察来帮咱们看家护院,但是袁鹰又做主给撤了。幕后的主使找不到,我在担心你出事。”
柳青青道:“安全的事你不需要担心,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学过开枪,在留学的时候还学过击剑,我会去搞支手枪护身。如果强盗敢来,我也可以保护我自己和咱们的家。”
曹莲道:“不用那么麻烦,他们有我在就出不了事。我再让帮里派点人来这帮着打更,我还就不信了,这通州城里还有我运河帮想保却保不下的人!我倒要看看这幕后主使是什么人物,是不是三头六臂!”
她们取得了共识,凤鸣岐就没有什么话可说。柳青青的安置问题板上钉钉,谁也别想把她赶走。柳青青又道:“鸣岐,你还记得我受伤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么?有关运河公债的那个话题。”
凤鸣岐之前连番遭遇袭击,心里很有些乱,对于柳青青当时提供的信息并没太在意。这时旧话重提,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忘了一件如此重要之事,连忙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柳姑娘你说通州的正金银行工作人员为了骗取业绩,虚构了谎言。伪造了回购的说法,就是为了骗人买公债。”
“没错,我觉得作为记者,我有义务告诉民众真相,避免大家蒙受不必要损失。但是怎么让人相信我们的话,就是个问题。光是报纸上登出这么一篇报道,恐怕没有多少人相信,毕竟在利益面前,大多数人都会变成瞎子和傻瓜,即便是曹帮主那种老江湖都不例外,更别提其他人了。”
曹莲对于自己父亲并不维护,反倒是赞同柳青青的观点。“我爹那就是一糊涂车子,越来脑子越差劲,吃江湖饭的人,学着那些穿西装的去做生意,不用问也是要倒霉的。我这两天如果不是事多,就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让他把钱留下养老。要是这么胡折腾,我第一个跟他没完。”
“光吵架没用,还得是想个主意才好。光说这玩意是骗人的,二叔绝对不会相信。他还指望着这笔公债发财,你吧他的念想断了,老爷子必然不满。咱们这事总归是得顺办,不能顶着牛走。”凤鸣岐阻止着曹莲的莽撞,但是自己其实也拿不出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曹彪的想法不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了一个群体。自打停了漕运,通州城的财路就不如过去,大家就算有点老底子,也不如当年漕运通畅时用钱大方。惦记发洋财的老少爷们不是一个两个,正金银行的这个谎言正好迎合了这部分人心理,大家就算心里打鼓,也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一个字:穷。
就这么明着告诉曹彪事情是个骗局,他的心里一定不舒服,出于抵触情绪,搞不好反倒中了别人的计谋适得其反。再者说来,易地而处,换成凤鸣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会因为那么一份没有凭据的报道,就相信公债的事是个计谋。连自己都说不服的事,就别说那些老少爷们了,就这么冒失的把消息登出来,最后什么也解决不了。
三个人里曹莲是最没主意的一个,想了一阵干脆想要把那个日本襄理绑了,动刑逼供,但随即被凤鸣岐就给拍了回去。柳青青在这事上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全靠凤鸣岐出主意。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关雅竹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
“你们三个在这里待了半天了,我能听听你们的讨论内容么?”
对于这个大夫人,其他两个女人本能的保持了距离。曹莲是看她不顺眼,但是知道争不过,索性眼不见为净。柳青青从态度上不反对和关雅竹交朋友,但是在这件事上却又有意避开她,似乎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凤鸣岐见她来,心里反倒是释然了。眼下虽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是背着媳妇和两个女人在一起关门嘀咕,这事的味道怎么都不对,让她加入进来,自己的心理至少就没了负担。
四个人重新坐下,凤鸣岐开门见山,主动把柳青青的情报分享出来。关雅竹听着不住点头,曹莲道:“大姐,你这大房别光点头有你,也得拿个主意啊。家里的女人你是头,这时候你不出主意谁出主意啊?跟我们说说吧,事情怎么办?”
关雅竹一笑,“莲妹妹你这是难为我了,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妇道,虽然留过学,跟同盟会一起闹过革命,可是说白了,我一个女人闹革命又能干什么?无非是募捐,再不就是搞演讲写传单,连丢炸弹的事都没做过,这么大的事,我又哪来的主意。你这也是所托非人了。”
“合着你也没办法啊,白费劲了。”曹莲毫不掩饰自己对关雅竹的鄙视,倒是柳青青打着圆场。“话不能这么说,这种事没人有经验,谁也不知道该这么做。雅竹姐在京城里有足够多的关系,如果可以托人说情,让袁鹰别再追着鸣岐不放,也许也能解决问题。”
“这倒是个办法。”关雅竹认同地点头道:“我在京里认识一些人,他们中有人和袁鹰也算是朋友。如果可以出面说项,袁鹰那边或许就不会穷追不舍了。总归只要是把这场麻烦解决掉,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不是么?鸣岐,你跟我回房去,我想想该给谁写信,这事找谁求援合适。”
看着两人离开,曹莲没好气道:“青姐你看看,这大房做事太不地道了。我们在这想办法,她倒好,直接上这抢男人来了。主要的大房我可不服!”
“莲妹妹可别这么说话,家和万事兴。要是让雅竹姐听到你背后这么说,她一准不乐意。她是大房,跟她斗你小心吃亏。”
“我怕她?”曹莲气呼呼地说道:“就她那小身子骨,连我一巴掌都扛不住,我是懒得理她,要不然早收拾她了。大房怎么了?大房了不起啊?现在是共和了,又不是清朝,她还能把我赶出去啊?青姐我跟你说,现在这年月,大房二房都是虚的,谁能生出儿子才是真的。大伯最大的念想就是抱孙子,谁要是给凤家生下长孙,要什么就有什么,我看她这意思,是等不及两年以后,现在就憋着生儿子呢, 不要脸的东西!”
柳青青美眸转动,拉着曹莲的手道:“莲妹妹,我终究是外人,对凤家的家规知道的有限。你跟我说说,要是没拜堂就有了儿子的,老爷子会不会怪罪啊。”
“怎么可能呢?大伯这人没这么迂腐,拜堂不拜堂的,看得不是那么重,只要是能生孙子就行。不过……这事可太寒碜了,说出去街坊四邻亲戚都会笑话的,我反正不会在拜堂之前给歧哥生孩子,难看死了。”
柳青青一笑,“是啊,我也知道难看,所以说的不是咱们。我是担心,鸣岐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万一哪天有个女人抱着孩子上门来,我也好有个准备才是。”
“你想多了,这事不会有的。歧哥天天除了警署就是来家里,别的地方哪也不去,咱们可能有什么女人,不会的。至少不会在拜堂以前有孩子,你放心吧。”
曹莲拍着胸膛给凤鸣岐打包票,柳青青含笑不语,脑海里不知在转动着什么。而关雅竹与凤鸣岐两人,顾不上考虑这两个女人的想法心思,开始了对于当前面临情形的探讨。
外面有袁鹰、丁华,还有个神秘莫测的指使者,这些人或心狠手辣,或心思歹毒,又或者手握生杀予夺之权。凤家眼下虽然安全,却如暴风骤雨下的孤舟,随时都有倾覆可能。曾经安宁的家宅,陷入重重危机之中,这也让凤鸣岐觉得一块石头压在心头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
倒是关雅竹表现得更加从容,综合着各方情况,进行这细致的分析,最后更是得出了一个让凤鸣岐目瞪口呆的答案:外敌固然要防,内贼同样也要戒备。就当下而言,最需要提防的人就是柳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