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岐看看丁华,面色如常,“这个名字你是从哪听来的,你又怎么认识的法文?”

丁华伸出手,等到点燃第二支烟,才继续说道:

“我虽然不认识上面那些玩意。但是照猫画虎的本事还是有的。我看到那封信以后,就照着上面的样子,把那封信又重新抄了一遍,拿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去问人。通州这地方又不是只有你凤大少一个认识洋文,多问几个人,很容易就知道答案。”

“那又怎么样?这封信的原版我都给鹰少爷看过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当时就会发生,不会等到现在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除了浪费我的时间,还有什么用处。”

“那可不一定,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鹰少爷他们的心思都在刺客身上,没想过万一这秋风不是刺客又该怎么办?谁又能确定,西服的主人就是想把书信交给那几个刺客,不是其他人?”

“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凤鸣岐冷着脸道:“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那就没什么可谈了。”

“大少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丁华叫住凤鸣岐,“我自己不争气,拿了您的两百中交票扭头就送进了赌场。可是您猜怎么着,在赌场我倒听了个有意思的事。就在丢西服的当天,通州有个一口京谱的老爷们,穿着衬衣到估衣铺买西服穿。要说这通州城里,丢衣服的事也不算新鲜,可是咱这大多都是丢袍褂,丢西服的少见。可着通州城,就没一家做西装的铺子,否则那位爷不用买估衣。也难为那掌柜的,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找了身西服来给他套上还不合身,凑合着走的。这位挺大方,出手就是五十块钱。那位掌柜一来是忘不了人,二来是忘不了钱,所以记得格外清楚。要说就这么一个傻老爷们的事,也跟咱的交情没什么关系。可要是丢衣服这人后来还参加过您的定婚酒席,您说,还能说他和您没关系么?”

凤鸣岐脸色一寒,“胡说八道!我定婚那天来的人多了,让我自己想都想不起来。你这么就敢一口咬定,那人参加过我的定婚酒席?”

“这事也是凑巧,那位掌柜的也是个好洋派的,否则店里也不会有西服。他凑热闹去了八仙楼,结果一眼正看到,关大小姐正和那位丢西服的傻老爷们跳舞呢。我说过了,掌柜的对这老爷们印象太深了,看过就忘不了。那位掌柜的也知道西装里藏着书信的事,当时就想报官,是我死说活说给压下了。现在这位掌柜人就在通州,这人的脾气可不比我,那是沾火就着没事找事的性子,稍微有点不如意,就能闹得天翻地覆。他最近正为运河公债的事发愁。鹰少爷给他摊派的是一千块,可是他最近生意不好,不但没钱,外面还有不少的债。人为了还债,便顾不得交情。若是做出什么妨害交情的事来,大家怕是都不好看。我担心大少到时候怀疑是我不讲弟兄交情,特意来通个气,让大少心里有个章程,这事不是我想做的,实在是那边拦不住。”

凤鸣岐哼了一声,“按你的说法,那岂不是有一笔钱送给他用,帮他过了眼前的难关,便可以让他想起大家的交情来,不做那不仁不义的事情了?”

“大少能想明白这层就最好不过了,事情确实如此。其实说起来以大少的富贵,这点小钱本就不当回事,不说别的,就是柳小姐自己,也阔的很。她为大少连刀子都肯挨,又何况是几千块钱。连同债务在内,总共也不过就是三四千的事,只要把钱给他,我担保他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凤鸣岐打量了丁华两眼,“丁华,你知道你这套说辞像什么?”

“大少您有话说明白,我没你学问高,听不懂。”

“这不关学问的事,我知道京津两地小班的姑娘若是想从老斗身上搞一笔钱出来,又或是想要脱身上岸,就会对老斗说,自己欠了很多的债。只要肯帮她还债,她便肯跟了这人安生过日子。凡是信了这话的笨蛋,最后都会落个人财两空的结果,不但心愿难成,还会损失一大笔钱。”

丁华面色一变,“大少,我这可是维护咱们的交情,你这样说话,未免就有些不够朋友了。我知道你财大气粗手眼通天,可是眼下警察署可不是马千里一个人说了算,田副署长跟他不对付,那人又是出名的公事公办。我只要把这情形跟他一说,你猜他会不会当成一件事来办?更别说还有袁鹰少爷,那位为了卖公债可是连摊派的法子都想到了。要是知道这事,你说他会不会轻易放过?到时候怕是没有三五万块钱,也难以了结此事。”

“你少拿袁鹰压我!就拿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掌柜的,就想告我?瞎了你的狗眼!”

凤鸣岐冷声道:“我有钱,这几千块钱在你眼里是笔款子,在我眼里不过就是半个月的酒钱罢了。可是我不会拿钱填无底坑。你这种人我最是了解,有一次就有两次,有两次便有四次,胃口只会越来越大。我的钱用来帮朋友,三万五万不在话下。但是要让我拿来补窟窿,便是一毛钱也没有。”

“凤大少,你!”

丁华气急败坏的指着凤鸣岐,正要说些什么,不想病房门推开,面色苍白的柳青青扶着门站在那。

“别……别吵了。三千块钱我来付,丁先生尽管放心。我保证你的朋友可以拿到钱。就是他得等几天,等我出院以后,我会付钱给他的。”

“柳小姐对情郎确实没得说。不过他是借了印子的,这几天都有利息……”

“我都会付清的,不会少一分钱。”

丁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要是这样,还像个交朋友的样子。柳小姐爽利,我也不能不讲交情,不管费多少力气,自己搭多少钱,都会让他这几天安心在家不去鹰少爷那里报告,您就放心吧。”

他朝凤鸣岐又一笑,“大少,您这脾气是不行,可得跟您太太好好学着点,如今不是清朝,您那套大爷做派可吃不开了。”说完不等凤鸣岐发作撒腿如飞,向着医院外面跑出去。

凤鸣岐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卑鄙小人!”回头又看向柳青青,见她花容惨淡面色煞白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忍。连忙上前扶着她,把她搀扶回病**。

“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居然把你吵醒了。这也是我没想到,早知道就不那么大声说话了。”

柳青青勉强一笑,“跟声音没关系,是你把手一拿开,我就醒了。我说过,我身上好冷。只有你握着我手的时候,我才暖和,那样我就不会冷了。鸣岐,你的脾气太冲动了,不过就是几千元钱而已,我说过我有钱。我爹给我留下了一笔很丰厚的遗产,只取息不动本,也足够我过后半辈子。为了几千元钱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不值得。为了你我可以牺牲生命,区区身外之物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今天医生抢救不及时,我已经死了。有再多钱也没有用处。我连死都不怕,你又何必在钱财上与我计较?”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当初从他手上买西装和信件,是为了营救马千里,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后来袁鹰也看到了那封信,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现在丁华就是重提,目的无非就是敲诈!如果我付给他钱,岂不是证明我心虚?平白无故落这么一个嫌隙,我觉得不值得。”

“怎么?鸣岐你不是同盟会员?”柳青青以一副惊讶的神情看着凤鸣岐。“据我所知,跟你同时期留学日本的人,十个里有八个会成为同盟会员,我一直以为你是。”

“那我怕事让你失望了,我根本不是同盟会,也跟孙文他们没交情。我可以跟你说句实话,我在日本压根就没上过警察大学,全是在酒馆混的日子,就连那文凭,都是我自己做的假。丁华这孙子和你一样,都把我当成了同盟会的,方才说那些话都是鬼扯,完全实在诈我,所以我才不怕他。我说过,我跟你想的不一样,幸亏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话没说完,柳青青已经阻止了他的发言,“鸣岐,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同盟会员,只是因为你是我心里的独一无二。不管你是同盟会员或是其他什么身份,我对你的爱都不会有所动摇。至于丁华这个小人,明知道他是个小人,也不好得罪,我们总得想法子应酬他才好。”

凤鸣岐道:“应付他的事我来想办法,总之不能给钱。”

柳青青点点头,“办法我们一起想。我是凤家的女人,这件事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