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结义”的西瓜成了凤家午后消暑的必备果品时,通州城内的局势,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太平景象。欧洲列强总归是找了东洋人的麻烦,对二十一条做了修正,不过一如关雅竹所说,那种所谓的修改,于其丧权辱国的性质并无根本变化。而袁政府痛快的签字速度,也让人瞠目结舌,即便是早知道议会对其束缚能力有限,却也不曾想过会像现在这样全无效力。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凤鸣歧是早就明白的,他倒也不指望真的就靠一份公开文稿就让袁世凯倒台。能让袁政府颜面扫地,便已是极大胜利。只是袁世凯这般嘴脸,让关雅竹的称帝推测越发真实。好不容易终结了帝制的中国,如果再出一个皇帝,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到时候少不了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南北两下刀兵必起,作为南方的“坐探”,到时候只怕处境就不大妙。
不管他怎么想,日子还是得过。其实于城内的大多数居民而言,丧权辱国的条约还是袁世凯的野心,都像是三九天的西北风,不管再大再冷,它也有过去的时候。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除了每天嘴里的窝头,其他什么都是假的。
车站不再乱抓人,老百姓继续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去奔命,除了少数学生偶尔发表一番国将不国的感慨之外,大多数人对这一切并没有太多感触。反正八国联军这么横的人也有走的时候,通州的老少爷们见过世面,也就不拿这些当回事了。
当然变化还是存在的,比如京里给通州警察署委任了一个副署长,人选居然是那位之前被马千里收拾过的田满。私下里有人议论,不知运河帮花了多少钱,把他活动到了这个位置上。这回有他当副署长,运河帮的黑货黄货,就想怎么运怎么运,大张旗鼓吹吹打打送出去,怕是也没人管了。
另一个变化,就是凤鸣岐到署里上班的时间比过去变多了。以往一个月未必能看见几天的凤大少,不知从几时开始,变得勤快起来。每天在警署按时出现点卯,有人说是成了家的男人就是跟过去不一样。也有人说这是马千里的安排,田满这个副署长明显是奔着马千里来的,早晚署里要有场热闹,现在署里分为两派,凤大少这是替马署长帮忙站台来着。
至于凤鸣岐本人,并没表现出站台之类的意图,仿佛对警署的变化一无所知。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于其他事很少掺和,显得高深莫测。人们看到凤鸣岐少不了要客气几句,接下来便要恭维凤鸣岐一番,称赞他有造化,不愧是通州运气最好的老爷们,再下来就是催着他请客。
这事的起因就是亚细亚报的那位醉鬼主编不知喝了多少酒,一下子来了灵感,要给通州头面人物搞个排名,就像是隋唐演义里的十三条好汉一样,给他们排个座次。
像通州这种靠码头的城市,老百姓都有一种不肯服输的血性,在这种地方为了一句口角搞到头破血流乃至出人命都不是稀罕事,何况是名次。大家都是街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互相不买帐,现在要是分出个座次高低来,谁被谁压在头上,今后还有什么脸见人了?
为了在报纸上争个第一,给那位主编送钱送酒,或是街面上斗殴的事情很是发生了几宗。可就是有一个位置实至名归没人有争议:那就是通州艳福第一凤鸣岐。这个名次大家心服口服,没一个人有异议。
个中原因除了关雅竹确实美如天仙之外,更重要的一条是,凤鸣岐现在不但有关雅竹,还有其他女人。曹莲自不必说,连那位浑身上下透着洋气的柳青青眼下也住进凤家,这还了得?可着通州城,最出挑的女人都进了凤家大院,就算是皇帝也不过如此,凤鸣岐不当这个第一谁当?
每当听到这种工位,凤鸣岐的心里就总觉得有种莫名失落。大家仿佛都认定,他已经吧三个女人收入房中,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自己能怎么办?难道告诉大伙他们想错了,自己现在虽然有三个美女,却依旧和光棍一样?他凤大少是要脸面的人,能丢这个人?
每念及此,他心里半是埋怨雅竹,半是抱怨老爹。就算是急着抱孙子也不该这样,什么女人都往家招,怎么把个柳青青也弄进家里,太不让人省心。这个女人凑什么热闹,怎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往自己家住,说的就像自己多爱招她一样。
柳青青相貌出色,又很有些身家,说起来也算是上流社会富家公子理想的婚姻对象,追她的男人向来不少。尤其是在八仙楼那次舞会之后,几位前来喝喜酒的阔少看上了柳青青,向其大献殷勤。
其中有一位很有点百折不回的劲头,从天津赶到通州,对柳青青发动爱情攻势。搞得柳青青不胜其烦,只好向凤栖梧托庇,住到凤府里去。因为一老一小有师徒名分,对于徒弟的要求,凤栖梧一诺无辞,让柳青青堂而皇之住了进来。这下凤鸣岐便是泥巴落在裤裆里,怎么也说不清楚。
三个女人住在凤家,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纯洁的。不管凤鸣岐这么赌咒发誓也没用,马千里甚至要送他一些药酒,免得他年纪轻轻就折了男人的面子。
不时有人起哄要凤大少请喝酒,凤鸣岐倒是也不拒绝。有个由头拉拢些人在自己身边不是坏事,至于几顿饭的使费,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过去他独来独往惯了,不怎么爱和这帮人敷衍,可是现在既然做了同盟会的情报人员,应酬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自己不愿意也不能拒绝。只是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守着三个女人的光棍,这实在是太丢人了。现在自己是个有老婆的光棍,过得日子还不如过去逍遥。
关雅竹那边自不必说,曹莲和柳青青二人,前者他还没想好两人最终到底该以什么关系相处,至于后者,他却是根本不敢亲近。
凤鸣岐很清楚,老爹让柳青青住进来,很可能存着让自己偷香的心。如果自己真和这个女人发生点什么,老爹不会生气,反倒是乐见其成。
抱孙子心切的凤栖梧知道关雅竹外圆内方,她决定的事,不可能反悔。自己身体自心脏病后日渐衰弱,要想抱孙子,就只能从其他女人身上想办法。所以对柳青青到凤家借住的请求,才答应的那么痛快。
老子这么想无可厚非,但是儿子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是另一回事。三个美人住在凤家,外人只道自己享尽齐人之福,只有当事人知道,无非空担个虚名,哪个也吃不到口。
凤鸣歧对曹莲是有信心的,不管到什么时候,这个女子都值得自己托付以性命不用担心她会出卖自己,但是柳青青这个女人就是另一回事。尤其是随着关雅竹学习的时间越长,他对柳青青的感觉就越奇怪。
虽然从各方面找不到破绽,但是他心里始终对其怀有警惕心理,按照关雅竹的说法,这是情报人员的直觉或者叫疑心病。老手和新手都会有,前者是经验积累,后者纯属草木皆兵。
从这话里不难听出,关雅竹实际对凤鸣歧的看法并不相信,但是凤鸣歧自己不会因此就掉以轻心。因为柳青青的入住,连情报站的工作都变得更为谨慎低调,总怕是被她看出什么。
碍着救父之恩,他不好明着跟柳青青发作,只能明里暗里提点她几次,希望她知难而退。这个女人偏生还是个不肯回头的死犟脾性,自己几次明里暗里的暗示着什么,她却还是不肯改弦更张,似乎认准了要当凤家的姨太太。
成天雅竹姐长雅竹姐短的,显然是要走好正室的门路,以便自己将来进门。加上有凤栖梧撑腰,凤鸣歧想赶人也办不到。
本来因为二十一条的事让袁世凯吃了一次亏的喜悦心情,就在这种日子里一点点消磨掉,在外面要保持警惕,回到家里又不能放松,偏生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心中就越发觉得苦闷。
天越来越热,随着燥热的天气,人的心情也变得烦躁。就在此时,一个人的到来,让凤鸣歧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袁鹰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