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年纪已是七十有三,已是头发花白,年至古稀。

大儿子官拜礼部尚书,二儿子三儿子皆是入朝为官,正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之时。

陆瑾瑜可以选择用物理方式解决陆谨梅,却不能不对老夫人不敬。

孝之一字大过天,连学子入仕都要举孝廉,何谈她这个小女娘,若敢对祖母不敬,便是理在她处,也会遭人唾骂。

毕竟是对面是一个年岁七十的老妪,陆瑾瑜也愿意做些尊老爱幼的举动,用些不那么刚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用尽力气想遍了自己一生中的伤心事,陆瑾瑜终于在进入老太太院中前一刻将眼眶打湿了。

“娘子?”芸娘见默不作声的陆瑾瑜忽然哭了,便是一愣。

陆瑾瑜抬头,眼中含泪,面色委屈,开口时已是语带哽咽:“芸娘,瞧瞧我哭得如何?有没有那梨花带雨的模样?”

芸娘愣了愣,忽而一笑:“娘子好技艺,这般俏生生的脸再配上几滴泪,任是谁见了都要心头一颤。”

陆瑾瑜忍不住一笑,刚酝酿的悲痛情绪淡了三分。

她忙绷着脸,与芸娘一同往里走。

“...五娘子,老夫人在里头等你。”门口的丫头见陆瑾瑜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语气都关怀了几分,眼带同情。

谁都知道,五娘子是替三娘子背了祸,好好的一个姑娘,竟被许配给了九千岁。

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陆瑾瑜点了点头,冲两旁的小丫头弱弱一笑,扶着芸娘的手,脚步虚浮地走进内间。

似是一株摇摇欲坠的蒲公英,风一吹便要散了。

“五娘子也太可怜了...”一旁的小丫头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本就该是三娘子去......”

“你别说了,老夫人本就疼三娘子,咱们还能说什么。”

“那林世子也真是,与五娘子青梅竹马,从娘胎里就定下的婚事,五娘子清白时不说什么,而今五娘子一朝出事,他便撒手不管了,实在是。”

“唉,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呗。”

身后丫头窃窃私语着,内室一阵阵欢笑声也连带着传了出来。

“你啊你啊,如此顽皮,日后嫁了人可如何是好?”老夫人声音慈祥。

陆谨梅嬉笑着:“祖母惯会拿梅儿说笑,梅儿不嫁人,只想陪祖母一辈子。”

“净说胡话......”

这厢倒是一派子孙和乐之态,反倒是陆瑾瑜进门后,似砸了场子一般,众人皆是一静。

还未等老夫人对她发难,陆瑾瑜便哭喊出声。

“祖母!——恕孙女不孝,日后不能在祖母身旁尽孝了。”陆瑾瑜语气哽咽,眼眶中的泪如断线珍珠一般啪嗒啪嗒顺着面颊往下落,哭的很是凄惨。

老夫人未出口的训斥之语噎住,周遭众人也都是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这架势,不像是来为老夫人请安的,倒像是来吊孝的。

“人人皆知庭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孙女自知没本事与他共处,本想着一死了之。”陆瑾瑜说着指向陆谨梅:“可我心疼三姐姐,怕这婚事又落回到了她头上,便决心,待到婚事办成后,一死了之。”

一旁的芸娘眼皮跳了跳。

原来督主在五娘子眼中是这副模样?

这话若是让督主听见了......

看着面前哭得险些要断气了的五孙女,老夫人张了张口,半晌后她将手边的茶杯摔到一旁,怒声去问身边的嬷嬷:“这是怎么回事?庭覆不是个太监吗,何来的与我陆家的婚事?”

低头抹泪的陆瑾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陆家的人,个个都是大孝子,生怕老夫人气着,与九千岁的婚事便一直未与老夫人说,连那日圣上下旨,宫中来人,府中也一致说老夫人病重,将此事瞒了下来。

可这种事,越是拖久了,味也就随着时间变了。

现在是庭覆向陆府发难,要娶陆府的女儿,罪责不在陆瑾瑜。

若是再过半年几个月,等到陆瑾瑜与庭覆关系愈发密切后,这事儿到了大房口中,难保不会变成陆瑾瑜行事不检点,招惹了九千岁。

陆谨梅既然想告状,那便让她告。

这些烂账她不介意一点点借老夫人之手给她与大房的人细细算个明白。

周遭仆从皆是受了陆敬山的命令,不敢与老夫人说实话,便都含含糊糊的不说话。

见此陆瑾瑜便侧头对芸娘眨了眨眼。

芸娘会意,便站起身,从腰间接下那枚令牌。

“老夫人,奴家乃是督主手下的人,若您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不妨奴家为您解释明白。”芸娘晃了晃手中令牌。

那黑红色的令牌上,赫然写着东厂二字。

老夫人眼睛一眯,面色便是一变:“原是东厂的大人。”

“不敢不敢,奴家不过是督主身边的掌事娘子罢了。”芸娘眉眼低顺,语气恭敬。

老夫人见状也是略略松口气:“你且将此事细细道来,府中这些小辈,竟仗着老身年纪大,开始胡言诓骗起我来了。”

芸娘淡淡一笑,在众人的视线逼视下,从头开始将事情徐徐道出。

上至陆敬山为官不忠,结党营私与大皇子走得近,惹了圣上与九千岁不悦。

下至大夫人将本该是陆谨梅的婚事塞到了陆瑾瑜身上的丑事,一并说了个清清楚楚。

“那日大夫人进宫之时,奴家正奉督主之命去皇后娘娘宫中办事,恰好听完了全程。”芸娘说着摇摇头:“却是大夫人乞求皇后娘娘,将与督主的婚事赐给五娘子的。”

直到芸娘说完了,陆瑾瑜这才直起身,语气弱弱开口:“芸娘,莫要再说了,我怕气坏了祖母......”

芸娘也顺势捂住嘴。

老夫人听了半晌,已是气的浑身颤抖,一挥手,便桌上另一盏茶杯也打翻在地。

“你们如此放肆!大胆!做出如此不顾廉耻之事,竟还,还瞒着我!”老夫人站起,拄着拐杖指着周围一圈人,猛地咳嗽了几声。

“快!快去请郎中,祖母您没事吧。”陆瑾瑜眼中又含了泪花,戚戚开口。

老夫人看向她,眼中难得多了几分复杂之色:“我没事,孩子,你......”

可陆瑾瑜却看得分明,老夫人眼中只有惊诧与复杂之色,并无一丝对晚辈的爱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