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图南来找展颜时,她刚完成第一个大作业,心情非常好。
因为他要来,她忙着洗头洗澡,临出门,涂了口红,那支贺图南送她搁置许久的口红。室友们看她这样,自然要问,展颜大方说:“我男朋友来了。”
她这么漂亮,有男朋友似乎天经地义,大家问你男朋友从哪里来,展颜说了,陈满一愣,她是分不够才来的南京,她没想到展颜交到这么好的男友。
展颜去火车站接贺图南,夜色沉沉,寒意上来,贺图南从出口走出时,她飞奔过去,像急急的鸟扑入怀,贺图南一把抱住她。
他的怀抱永远这样温暖,踏实。
她浑身都抖,顾不上矜持,踮脚勾住脖子就去吻他,他身上一股车厢的味道,贺图南揽住她的腰,肩上的包滑落,撞到她。
两人先去吃饭,贺图南现在对吃一点讲究也没有,但必须得有荤,街头的小饭馆这个点大都打烊了,最后找到一家卖脆皮猪肘的,进去了。
因为刚才的吻,口红变花,弄他一嘴,展颜看着他笑,用纸巾给他擦:“哎呀,不好意思。”
她紧挨着他,吃饭时也要牵手,贺图南低声笑:“别急,哥哥吃饱了就喂你。”
展颜一时没领会,说:“现在就喂。”她张开嘴。
贺图南在她掌心划拉两下:“我说的是喂你吃肉。”
展颜看他眼神,大约懂了,闭上嘴:“我上次作业老师打了很高的分。”
“厉害。”贺图南亲昵地点了点她鼻尖,他觉得她真是可爱,以往,总想着她如何如何漂亮,现如今,倒觉得她可爱多一些,脸红的时候,有点小炫耀的时候,鲜活的一个人,他又想欺负她,又想说情话。
饭吃得极快,他带她去开了间房。
刚进门,黑洞洞的一片,贺图南的吻就下来了,毛衣上的静电成了唯一的火花,展颜乱搡:“等等,先洗澡吧……”
话没说完,贺图南将她两条手臂往上一抬,摁住了,亲吻中语气含糊:
“等不了,有什么好洗的。”
他霸道,把人卷进怀中,拉拉扯扯的,很快压到了**。
贺图南嫌脱衣服麻烦,一把拽下来,实在谈不上温柔,展颜一只袜子还在脚上,往后躲了下,他拽她小腿,好像她是条小美人鱼,滑不溜手的尾巴,不好捕获。
她想起高二的暑假,他总是耐心极了,有求必应,像照顾小孩子那样对自己。一做这事,真是换了个人,展颜撒娇,带点儿鼻音:
“你都没看我内衣。”
她特意去买了两套,知道自己皮肤雪白,今天穿的黑色蕾丝,贺图南哪里有心情欣赏这个,一双手,早把什么都扒了个干净,听她这么说,体贴地把她小裤又单拎出来,潦草瞧去两眼,暧昧说:“这么好看我带走好了。”
“你最讨厌了……”她话一下断了,贺图南舌尖撬开她牙齿,笑话她,“讨厌我?是谁说的,我好爱你,图南哥哥?”
她以为他没听到的,展颜心里酸涩极了,手抓住他衣领,一双眼,水波温柔:“现在也是的。”
这床比租房那间木板的好,又大又舒适,人陷里头像睡棉花堆里,洁白松软。
“那你再说一遍给我听。”贺图南一面说,骤然进来,展颜被弄得哪里还能说出话,好半晌,上头的人才想起来问,“是不是不舒服?”
她死死扣紧他肩膀,忍一忍就好了,她不让他停,这样才是一个人,不是分开的,一直不分开多好,展颜恍惚想着,人真矛盾,明明是快乐的,却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恐惧,人不能一晌贪欢,总渴望永恒。
“我知道为什么西方喜欢用石头了……”她声音软绵绵的,落尽贺图南的耳朵里,无暇分神去听,他只问她这有没有好些,她鼻音嗡嗡的,似是肯定。
后来再没力气说话,脸埋枕头里,两只手被反绞,不知多久,贺图南依旧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她快要崩溃,脚尖使劲蹬着床单:
“我想解小手。”
他到底都没松劲,展颜羞愧难当,捂着脸,不愿意看他,贺图南笑着亲了亲她:“别害臊,我又没说你什么。”
手被他掰开,展颜泪眼朦胧的,贺图南抱住她:“不是想洗澡吗?”展颜浑身无力,由着他爱怎样就怎样。实在困倦了,窝他怀里睡去。
连着两天,都没出房间,贺图南打电话叫的快餐。
北京到南京,T66和T65特快,近十一个小时,全程1162公里,真不晓得是怎么坐过来的。
展颜筋疲力尽趴他身上,翻地图:“太远了,怎么会这么远?”
贺图南轻轻勾着她头发把玩:“刚知道吗?你真是折磨我。”
她便一点点吻他,贺图南阖上眼,沉沉问:“你前天说的什么石头,我没听清。”
展颜还在吻他,蜜油油表白:“我对你的爱比石头还要坚固,风吹不坏,雨也淋不坏。”
贺图南忽一个翻身,两手撑在她脸两侧,他眉毛上的汗黑津津的,展颜伸手,温柔抚摸。
“哪儿学的?”
“我自己想到就说出来了,你喜欢听吗?”展颜乌发如云,衬得脸像朵山茶,她热烈看着他,贺图南点头,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划过,“我有时真想弄死你。”
“我知道。”她两手在他脖后交叠,让他伏在自己身上,摸他头发,摸他耳朵,她有种温柔的怜惜的神情,好像抱着这辈子最珍爱的宝物。
“你太辛苦了,我们寒假回去再见吧,图南哥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贺图南嘴唇摩挲着她肩头,应了声。
“今年过年,你多陪陪你家里人吧,我不是小孩子了,需要你时时照看,再说,我们的事情,总有一天要说的。”
贺图南起开身,把她揽在怀中:“我会说的,但不是现在,”嘴唇在她额头反复厮磨,声音低下去,“真想把你带走,答应我,念完书不要再跟我搞什么异地了。”
他身体又热起来,蹭着她,展颜伸出舌尖尝了尝他的汗味儿,那是个遥远的午后,她跟孙晚秋第一次知道汗是咸的,山上青松,在光洁古老的石头上投下阴翳,她们揪着松子,舔了舔胳膊上的汗,那个时候,她们好爱松子,要去换钱。
盛夏午后的阳光又一次将笔挺的针,从叶的缝隙,射到身上来,要人努力吞吐这份滚烫,她缓缓摸他腰:“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还想要吗?”贺图南问。
展颜觉得自己好爱他,抱紧他:“想。”
离开宾馆前,闹的实在没力气了,两人滑掉了床,展颜几乎萎顿于地,贺图南把人提溜起来,张开腿,按着她脑袋往下去。
十点的火车,贺图南没让她去送,太晚了,他这趟来,思念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更加凶猛,他在车厢交接处沉默地看风景,这样的夜,还不知道要再看多少次。
回到学校,跟那边几个运营商谈了数次,最终敲定合同,贺图南从里头赚了两万块,老徐室友逢人就要赞美他,跟他玩笑,还念什么大学,应该高中毕业就做生意。
游戏这块利润诱人,贺图南加了计算机系一个社团,几人组队,寻思着怎么捯饬出点东西。
社团里时常见面,他跟老徐关系渐渐缓和,说到底,弄钱是很要紧很要紧的事情,徐牧远对他跟展颜的事闭口不提。
临近寒假,团队终于弄出第一款小游戏,这两年各种游戏发行量变大,贺图南留意到论坛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广告,有人想要95年仙剑DOS正版,一定是正版。
那会正版游戏可谓奢侈品,工薪阶层一个月工资不过几百块,一款正版游戏,要卖一百多,贺图南手上倒有一批,他不急着卖,而是转头到处打听,老大知道了,说正好要搬家,本来那堆游戏打算卖废品的,你拿去吧。
“废品是论斤的吧?”他打趣老大,“这样好了,一百块我全要了。”
老大说:“嗐,都是些旧东西,买的时候宝贝,我妈说这些破烂玩意儿还占地方,你想要送你就是。”
贺图南坚持付了一百块,放假前,联系上论坛那人,见了面,狮子大张口,95仙剑要一千五。
另外,把淘来97《古墓丽影》一堆问他要不要。
“你这些,得多少能卖?”
贺图南见他穿得朴素,年纪不算太大,但人不可貌相,他料定对方是个玩家,大多数人没什么版权意识,他却坚持要正版,显然是用来收藏的,收藏这种事,癖好也好,等着升值也好,总归是舍得下本的。
他丝毫没犹豫:“一万块,全卖你了。”
“同学,可真敢要啊。”对方像是被他气笑,“就你丫这些,顶多几百块哪儿哪儿都是。”
贺图南气定神闲把包一收:“您错过我这村儿,不见得有下一店儿。”
两人讨价还价,折腾了大半天,各退一步,八千八成交,再少,贺图南一分不让,他说他图的是个吉利。
期末考一过,贺图南请室友另有社团几个人吃了顿饭,冬天的北京,吃铜锅涮羊肉,滋味大好。
他揣着这笔钱,放假先去的南京。
展颜没想到他放假了先往南京来,毫无准备,贺图南就裹着一身土尘似的来了。
他带她把南京逛了个遍,去过的,没去过的,全算里头。她跟他说和室友一起花一个月才折腾出一个模型,她在看《西方美术史》《西方哲学史》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土鳖,她什么都说,说的口干舌燥。
山是山,水是水,只是南方的冬也要下雪冷的,到城墙下,见砖上头有人名,籍贯,还有年份,展颜脱掉手套摸了摸:“果然只有石头永恒。”
贺图南听她喋喋不休一路,鼻尖都红了,他说:“那又怎么样,这些人是谁你知道吗?”
展颜说:“不知道啊,可这人也在这世上活过,后人见了,就会想他是什么样的,住哪儿,喜欢吃什么,做什么,活了多大岁数……”
贺图南把她一搂:“就你瞎操心。”
“你看城墙造的多好啊,几百年了,都还在。”展颜仰头,“人活一百都是少有的,城墙却一直在,真叫人羡慕。”
“人不在于活多久,而在于活的快不快活,高不高兴。”贺图南说。
展颜问他:“那你现在快活吗?高兴吗?”
贺图南捏捏她的脸:“快活,我的快活都是你给的。”手指在她脖子里一摸,展颜凉的瑟缩,捶了他几下。
中山陵人很少,展颜耗了老半天,里头树木萧疏枯瘦,别有老劲风味。
“中山陵是吕彦直先生的作品,他是美国建筑师亨利墨菲的助手,我看过设计图,真是又典雅又现代,他的排水管居然是藏柱子里的,你说神奇不神奇?”展颜眼神里满是崇拜,“那会儿国家动**,吕先生真了不起,可他从美国回来的,我也想去美国学习。你说,美国真那么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表达对美国的向往,贺图南听得头大,却也只微微笑:“美国好不好,我不知道,没呆过,不过你要真想去美国,到时我也去,我们一起。”
“你怎么成跟屁虫了?我以后要是回乡下,你也回?”展颜头一歪,有点俏皮模样,“厕所就把你熏吐了。”
她还记得那一回,贺图南漫不经心说:“吐就吐吧,反正我注定是要讨个乡下老婆。”
展颜说:“我选了一门课,老师讲,女人未必要结婚,生孩子也不是必须的。”
贺图南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哦,那就做情人也不错,你是怕我将来强迫你跟我结婚?”
展颜又说:“女人应该自己挣钱,不应该花男人的,要独立。”
贺图南还是点头:“挺好的,你长见识了,”他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小妹”,“再过两年,我看你就不需要我了,跟我都得划清界限。”
展颜有些不好意思:“我可没说,我就是觉得老师说的很新鲜,我以前,以为女的长大了就得结婚给人生孩子,原来,这事不做也行。”
贺图南静静看着她:“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将来不愿意结婚生孩子我也能接受,但我们要住一起,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是我自己的,谁也不属于。”她脱口而出上课听来的那些话,贺图南脸色不太好看,但不想扫她兴,好端端出来逛的,他犯不着费这么大劲千里迢迢来抬杠。
既然都到了南京,顺带再往南,贺图南和她一起把上海也逛了。展颜在火车上依偎着他,她有些后悔说那句,于是,悄声开口:“我还是你的,我的意思,其实是……”她觉得这事说不太清楚,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贺图南哼笑,他搂着她,靠在火车门上,听铁轨咣当咣当响。
“钱还够吗?”
他订了家很不错的酒店,花费自然高,展颜终于问起这个。
贺图南把倒卖游戏的事跟她说了,展颜目瞪口呆:“你几百块钱买的东西,八千八卖别人了?”
“他有那个需求,卖东西要看人下菜,我把那东西白送给你们村老大爷他都不会要。”
贺图南如今做事心细手狠,丝毫不掩饰什么,见展颜一脸不可思议盯自己看,他笑着把人拽过来,抱在腿上:
“你以为我怎么养你?你说,人要独立,是这么回事儿,可你想过没,如果生来就能舒舒服服过日子,几个人闹着要独立?爸如果没出事,家里东西我能说不要?我用不着犯轴去证明自己行从零做起。人活着,要学会借势,独立这种话,说到底,是没了依靠孤苦伶仃给自己打气用的,我早就想过,绝不让你过那种日子,你可以独立,好好念书,学到真本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独立。”
他开始吻她,声音就跟着混沌起来了,“别听风就是雨,你嫩着呢,傻姑娘,哥哥好好疼你……”
展颜再一次感觉到了贺图南的陌生,仔细算,他也不过二十岁的人,说起话来,老辣精道,做的事也是她所不知不能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朵蒲公英,他一吹,自己就散了,根本不是对手。
“我不能老花你的钱。”她脑子是清醒的,可被他重重往怀里摁,深得心慌,便去挠他肩膀,贺图南专心弄她,没搭理,直到事了,他烟瘾上来,把弄着红艳艳挺立的小花苞,轻弹烟灰:
“等你能自食其力了,我肯定不会再供着你,现在说这个,意义不大。”
他朝她脸上恶作剧吐烟圈,展颜别开,她有些不高兴,说不清为什么。
这种情绪,持续整个寒假,她跟着他,逛了这么一大圈确实长见识,长见识这种事,是要花钱的,贺图南这回花的格外任性,她需要的,他都尽力去给。
钱没了再挣就是,他不想她畏手畏脚,买个笔也要掰手指头算账,如果爸在,绝对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贺图南处处拿贺以诚当标尺,浑然不觉。
寒假里,他倒陪爷爷一大家人好几天,坐下来打麻将,推牌九,他聪明,记牌,赢了大伙儿几千块钱,毫不客气全拿了。
又带展颜去看了一次贺以诚,还有半年,贺以诚就刑满释放,贺图南跟他说了说目前公司的情况,让他心理有个准备。
天实在是冷,两人夜里却总弄得一身汗,汗褪了,脊背四肢都凉凉的,贺图南抱紧她,两人交叠取暖,像连体婴。外头北风紧,展颜睁大眼睛听,她倒觉得这里很好,窗子有缝,拿棉条堵着了。
“图南哥哥,我有时真想在这跟你过一辈子。”
贺图南揶揄笑说:“是吗?有人说,她想去美国的,这儿哪能跟美国比?”
展颜咬他胸前一点:“你真小气,我知道我在南京说的几句话,你往心里去了,可你也说我了,说的我好像个废物,只能等你养,我什么本事也没有,你就可以笑话我。”
贺图南好一阵战栗,她嘴里说事,实际却在撩拨他,知道他敏感,禁不起摆弄,因此,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开腔:
“别这么脸皮薄好不好?我不过逗逗你,我在你跟前有什么出息值得炫耀吗?都在你手里把攥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展颜默不作声,过了会,说:“吕先生没等中山陵建成,就去世了,他的未婚妻和他是青梅竹马,他走后,他未婚妻就出家了。”
贺图南让她打住:“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也是青梅竹马,要是我们不能同一天死,你在我前面,我也出家。”
贺图南哭笑不得,说:“你能不能想我点好?不是梁祝,就是说这,出家出家,出你个头啊,我本来还觉得颜颜真是长大了,满脑子新思潮,见着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我都自愧不如。现在又胡言乱语,孩子气。”
“你说我把攥着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也把攥着我呢?”展颜一阵窸窣,爬到他身上,把脸贴他心脏位置,“图南哥哥,我有时很矛盾,想你的时候就会觉得什么都不要了吧,跟你分开太难受了;可每次老师一夸我时,我又信心满满,觉得以后自己肯定会有一番作为,我要出去。你说,我是不是有病?一段时间是一个样。”
贺图南心被她说的柔软,她在他跟前,永远是他怎么都疼不过来爱不过来的那个女孩子,他温热的手,在她光嫩嫩的脊背上亲昵抚着:
“人总是矛盾的,没事儿,熬过这几年,会好的。”
“我春天能去北京找你吗?顺便看看,好不好?那年虽然跟你们一起去过了,但走马观花,我还想看看别的。”
“不是不行,路太远了,我怕你受罪。”
展颜说:“我不是不能吃苦,你把我想的太娇气了,小时候,三十八九度的天,我跟孙晚秋还在山上钩松枝呢。”
贺图南说:“就是因为你吃过苦了,我不想让你再吃。”
“那你自己呢?这两年,你吃了多少苦?”
“我是男人,无所谓的。”
“女的怎么就不能吃了?你能吃的,我也能。”
贺图南笑道:“行了,那你过来,到时注意安全我去接你。”
春天,光是这两个字就叫人眼亮起来,耳聪起来,几缕春风一过,北方的大地就开始松动,桃花开得烂醉,柳条袅袅款摆,而南京的春一到,很快快就会有云南来的女孩子们卖茶花,有小贩挑着扁担卖栀子花,又白又香,五毛就能买一把。
这些都是展颜听同学说的,她还没在南京的春天里买过花。
春天还没正儿八经的到,天还冷着,二月份就听说,深圳广州那边开始流行一种肺炎,会死人,到处在抢白醋抢板蓝根,等到三月,北京的疫情起来了。
贺图南发了胸牌,是进出学校宿舍的身份证明,每人又发了体温计,中药包,学校封闭管理,每天都在消杀。
02年年底,他曾在报纸上看过相关报道,没太在意,真正的恐慌蔓延,是四月份,政府给这次传染病定了名称,叫SARS。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早早逃离了北京城,盐啊醋啊,什么都卖光了,大街上拉起横幅:
众志成城,战胜非典。
街道上空空****,看不到人。
只要得了,大概率要死,这是此时笼罩在人们头上最黑的阴影。
展颜在南京先是听说广州的医务人员殉职,又听说北京的教授,死在北大附属医院,全是死人的消息,她跟所有人一样,后知后觉地陷入恐惧之中,这不是普通的肺炎。
她开始知道北京小汤山医院,那里在死人,还有等死的,她给贺图南打去电话,他刚结束志愿者工作。
“我听说北京的情况糟的很,死好多人。”展颜心悸得厉害,她害怕,当年在家等妈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梦见你被人拉那个小汤山了,到处都是穿白大褂的,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贺图南安抚着她:“瞎说,没那么严重,我们学校严格的很,每天都有人消毒,打药,草坪上大家还在那晒太阳,图书馆后边都拉起了网能打羽毛球,我也去了,每天过的比之前还规律。”
展颜后悔自己乌鸦嘴,过年那会儿提什么吕先生的早亡,她恨死自己。这样的春光,哪儿都去不了,就只有一颗心悬着,没着没落,她夜里失眠,睡不着觉,白天头痛,解读建筑那个大作业完成的不行,陈满是渲的最好的,展颜没心情跟人攀比,只想着他,怕他死。
他要是没了,这个世界就空了,有再多的人都没用,没一个是她想要的。
她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个春天被无限放大,樱花开了,又落了,很像死,她想去没人的遥远的地方写生,又不能出去。
“我每天都要给你打电话。”她快把电话线子掐烂了。
贺图南说好,她大概忘了,自己每天都这么说,也每天都打,问他体温,问他感觉。
“你答应我,你不能像妈妈那样突然离开我。”
贺图南说:“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你也注意,等明年春天,我去找你。”他还记得她撒娇说想一起看樱花。
“南京暖和的很,这儿春天有很多卖花的,但今年是不能了。”展颜说着,心口就难受起来,人总是太天真,打算这,打算那,以为日子就一直这样好好地过,这病毒打哪儿来的?又几时能去?谁也不知道,人真是太渺小了,宇宙的一粒芥子,你看到处起高楼,起大厦,科技眼花缭乱,可病一来,人就现了原形,还是肉体凡胎,死亡轻而易举就能带走你,爱啊痛啊,钱啊名啊,统统没了影儿,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她一会儿后悔来南京念书,一会儿安慰自己这阵瘟疫会过去,天人交战,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但不悲伤。
贺图南快要折磨死她了,北京最严重,他偏偏在北京。
“颜颜,别太紧张,我没事的,肯定还能再见,你好好吃饭学习,不需要总担心我。”贺图南真想顺着电话线把她弄出来,抱在怀里,他知道她害怕,她一提她妈妈,他就知道她害怕极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五月时,上头下了通知,今年高考提前,六月就考。等真正到了六月,境况突然一天天好转起来,还没研发出治愈的药物,病毒自己走了。
人们半信半疑,可这是真的。
等到24号那天,世卫组织宣布解除对北京的旅行警告,贺图南在校团委大会议室和很多人一起看新闻发布会,人群里一阵欢呼,大家知道,学校要解封了。
这场疫情,来得突然,走得莫名,没有人能解释原因。
贺图南松弛下来,还有一个月,贺以诚出狱,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自然是希望他出来的,但他一出来,他就得面对他,他摸不准贺以诚目前到底怎么想,能接受的尺度在哪里,有一点,毋庸置疑,每次探监,他依旧强调两人的兄妹身份。
他不会让步的,既然已经交接过,贺图南永远记得贺以诚走出房间的那个瞬间,头也没回。他把她给自己了,那就不可能还回去,贺图南独自咬着烟沉思,烟灰老长,也没弹。
展颜是在期末考结束后,突然来的北京,没打招呼,一直到了学校附近,才找地方打电话。
说好回家再见,她跑来了,她等不了,哪怕只在北京呆一夜,她也要呆。
她拉着行李箱,穿了件印花V领吊带连衣裙,三十块钱买的,这一路,脚趾头不知被人踩了多少次,到现在腰都是硬的。
贺图南见到她时,非常吃惊,她坐行李箱上看到他,缓缓站起来。
他第一次见她穿这么清凉,白生生的,像一串新开的槐花,他打球时,槐花曾擦身而坠。
“我太想你了,等不到回家,我知道你还得过两天才走。”展颜等他走近,克制着自己,不忘问,“我裙子好看吗?”
贺图南好半天没说出话。
她昨晚六点还告诉自己,跟同学出去一天看展,要回宿舍休息。
“好看。”他回过神,展颜的眼便灼灼看向他,是无声邀约,她要他,她长这么大,头一回一个人出远门,坐那么久的火车,就是来要他的。
“你带我去开房,现在就去。”她很勇敢的,声音颤抖地跟他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