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时候不在于我们没有同伴,而在于我们失去了本色;不在于我们不被人群接纳,而在于我们在人群中不敢以本相示人;不在于我们和别人不一样,而在于我们和别人太一样了。

这边要睡觉,那边就有人送枕头

不知不觉,智深已经在五台山搅了四五个月,你想这四五个月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折磨。初冬天气,他久静思动。

一个天气晴和的日子,他大踏步走出山门来,信步走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那鹅项懒凳上,寻思道: “干鸟么!俺往常好酒好肉不离口,如今教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赵员外这几日又不使人送些东西与洒家吃,口中淡出鸟来!这早晚,怎地得些酒来吃也好?”《水浒传》好汉说话粗口,动辄一个“鸟”字,而鲁智深这个地方连出的两“鸟”字,乃是整本《水浒传》中第一次、第二次出现。一声干鸟么,双泪落君前!四五个月如一梦,幡然醒来自不识!我到底是鲁达,还是鲁智深?鲁达成了鲁智深,还是鲁智深仍然是鲁达?口中淡出鸟来,简直是神来之语。历代文人,多少高手,写嘴馋,写美食,谁也没有写出这样好的句子,却让一个不识字的军汉、和尚,妙口偶得了。(关于鲁智深是否识字,《水浒传》前后有矛盾)问题还在于,口中都能淡出鸟来,生活又是何等寡淡?过着这样寡淡的生活,可不是干鸟么!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这边要睡觉,那边就有人送枕头。正在鲁智深思量要寻酒喝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着歌上山来。桶上面盖着桶盖,一时不知是何物,但越费猜想,越是想,而那汉子手上却拿着一个酒旋子,却又定然是酒。这汉子一边上山,一边却又唱着一首歌: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这首歌,前两句特好,后两句又特别接不上,意思不连贯,也欠缺逻辑。但唯其如此,又有另一层的好,果然是一个粗汉的山歌。“九里山前作战场”,简直风起云涌,却突然之间,这一切已然成为过去,“牧童拾得旧刀枪”,时空已转过千年,雨敛云收,简直就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虽然是折戟沉沙铁未销,但已是大江淘尽英雄去,雨打风吹风流尽。感怀至此,安能不酒怀如涌?

第三句“顺风吹动乌江水”,与上句不连贯,并且与下句“好似虞姬别霸王”,也无逻辑联系,所以,这后面两句真是无理至极。但虞姬别霸王之时,霸王作彻夜之饮。这句也是在挑动听者的酒兴。

问题是,鲁智深的酒兴哪里还要人挑逗呢?他早已按捺不住了,这个挑酒的汉子不知深浅,竟然也把担桶挑上半山亭子来,放下歇歇。鲁智深问:“ 兀那汉子,你那桶里是什么东西?”这是明知故问,馋涎欲滴之际,只要挑起话头,早早喝上酒。那汉子真个是不知高低好歹,竟然接口道: “好酒!”这汉子今天真的要惹事了。挑上山来,已经错了;挑上亭子来,歇在鲁智深身边,更是大错。鲁智深问你是什么东西,你说是酒,已经麻烦;你竟然还说是好酒,你有大麻烦了。鲁智深哪里见得酒?四五个月没见酒的鲁智深哪里见得酒?你挑着好酒,到他身边,你哪有好?你是以其所欲,乱其心志哩!

说是好酒,却又不卖给鲁智深吃,鲁智深三番五次要买,汉子三番五次不卖。软的不行,逼得鲁智深放出狠话: “你真个不卖?”这个汉子也还真是个汉子,毫不畏惧,“杀了我也不卖!”鲁智深一看来硬的还不行,只好再来赖的: “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那汉子这才发现今天碰上了难缠的不讲理的了,挑了桶就走。眼看着好酒被挑走了,活佛也要跳墙了,鲁智深这下真的急了。一急,风度也没了,道理也不讲了,于是又来横的:上去按住扁担,一脚就踢了过去,正踢在裆上。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地下。鲁智深把两桶酒都提到亭子上,地上拾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

这就太过分了,这也是鲁智深的不可爱处了。那汉子不卖酒给鲁智深吃,是因为他们都是用寺庙的本钱做生意,租住着寺庙的屋宇安身,如果卖酒与和尚,长老会追了本钱,并赶出屋去。鲁智深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要强人所难,这小子有时候,还是很蛮横的。不过,这一脚踢得正是好地方,让那汉子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正好喝酒。这是分寸拿捏得好,既不伤他,又让他不来干扰喝酒。一会儿,智深喝了一桶酒,汉子疼痛恰止住。同步进行。

所以,当鲁智深喝了他一桶酒,告诉他说“明日来寺里讨钱”时,他怕长老得知,坏了衣饭,哪里还敢来要钱?只是忍气吞声,飞也似的下山去了。智深在渭州,喝酒打白条子习惯了。他哪里知道,这次他真是白喝人家一桶酒了。平心而论,鲁智深这件事干得不漂亮。

想想也可怜,这个汉子一开始唱得那么欢,接着被踢得那么痛,现在跑得那么快。这个老实人,既不能反抗鲁智深,也不能得罪智真长老,为了衣饭不得不忍气吞声。为了衣饭,忍气吞声的,岂止他一个?茫茫人世,芸芸众生,哪个不要这样?

醉酒的人无数,醉酒的原因也多种多样,其中有这样两种醉酒:借酒浇愁与借酒释放。匹夫匹妇,凡夫俗子,往往借酒浇愁。英雄豪杰,侠客义士,往往借酒释放。鲁智深不会有什么萦怀于心的东西,有了,当下就做了,做了当下就放了。他不会隐忍,所以也无需什么酒来浇愁,他只需要酒来助兴,帮助他释放心胸,解放自我。这四五个月来,他虽然不像一般僧人那样念经坐禅,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对,尤其是没发过什么脾气。对他来说,算是自我约束得很好的了。辛弃疾说,闲愁最苦。

四五个月闲下来,鲁智深心中定也有那一份苦、那一份闷,需要酒来消解,更何况他还有那一种浩**的意气也需要酒来点燃!

小人藏心,豪杰藏相

喝完酒,他就露出本相了。小人往往在酒后露出本心,豪杰往往在酒后露出本相。盖世道艰辛,大英雄身处人众之中,往往也不得不和光同尘,泯然众人。有一首诗写寂寞:林子中的所有的鸟,

都是灰色的。

其中有一只,

也是灰色的。

寂寞有时候不在于我们没有同伴,而在于我们失去了本色;不在于我们不被人群接纳,而在于我们在人群中不敢以本相示人;不在于我们和别人不一样,而在于我们和别人太一样了。鲁智深在五台山,算是我行我素了,算是特立独行了,但他仍然隐藏了大部分的本相。现在,一桶酒下肚子去,酒意却上头上来,且看他先露出自己的身体:把两个袖子褪下来,缠在腰里,露出脊背上的花绣——花和尚鲁智深的绰号原来是这样来的!

我们此前谁也不知道他身上竟然也刺着花绣,我们对他喜欢史进有了新的认识,史进也是身上刺着九条龙而被人称为九纹龙的。

露出身体,露出身上的花绣,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动作。被袈裟、直裰(即僧衣)遮盖的身体及身上的花绣,与被“和尚”这个名头和身份遮盖的豪杰本性、豪杰之心,都要借酒出之。

现在鲁智深就这样肩着两个光膀子上山来了,那横行霸道的样子,那晃晃悠悠的样子,那一意孤行的样子,那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先就吓坏了两个看山门的门子。他们还不知道鲁智深的厉害,拿着竹篦拦住他,还拿佛家弟子的规矩教训他。这两个门子也是在履行职责,按照本寺规矩,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就算仅仅为了自己不至于连带吃十下冤枉竹篦,他们也不会让鲁智深进山门啊。这两个门子似乎对鲁智深还很关照: “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但鲁智深此时醉得不轻,哪里听得进这两个门子啰啰唆唆的寺规教育课。在他耳里,就听得打呀,赶呀,四十下呀,十下呀这些刺耳的词。他张口便骂: “直娘贼!你两个打洒家,俺便和你厮打!”张口即骂人,犯了“妄语”之戒。两个门子一看势头不好,一个拿竹篦拦他,被鲁智深一掌、一拳,打倒在山门下。这鲁智深酒后,也忒欺负人了。另一个飞也似的来报告监寺。监寺就是寺庙里维持秩序、惩戒各种违规行为的主管。监寺马上叫起老郎、火工、直厅轿夫二三十人,各执棍棒,从西廊里抢出来,正好迎着鲁智深。鲁智深本来未必要打架,但他刚才醉耳中听的,是两个门子的打呀,赶呀;现在醉眼中看见的,是二三十个手执棍棒的械斗群体,冲他而来。他一个军人,很长时间没有上战场了,手上正痒痒,一见这样的刺激场面,耳畔似乎听到了战鼓声声。他马上热血沸腾,斗志昂扬,甩开膀子,要大战一场。众人一见鲁智深来得凶,都退入藏殿,关上门。鲁智深一拳一脚,打开门,二三十人又退出来,鲁智深夺条棒,从藏殿里又打出来。

监寺一看形势不好,慌忙报知长老,长老赶到,喝住智深。智深虽醉,倒还认识长老,慌忙撇下棒子,指着廊下众人,对长老说“:智深吃了两碗酒,又不曾撩拨他们,他众人又引人来打洒家。”这话说得真够老实的,可算是不妄语,但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还是装傻啊?看来,对他来说,寺规教育迫在眉睫。他的逻辑是,我自喝酒,与他们何干?门子为什么不让我进门?他们为何引众人打俺?长老你须为我做主。长老知道跟他没有什么道理讲,因为他有他的道理和思路,况且他还在醉中,跟醉人讲道理,比对牛弹琴还要傻。牛不懂琴声,但牛至少不会胡搅蛮缠。醉人的胡搅蛮缠谁受得了啊!所以,长老便道: “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却说。”这长老也是一个糊涂长老,明明是智深违反了自己定的寺规,错在智深,怎么倒叫智深看他的面子?好像倒是那一帮僧人错了,长老代表他们说情道歉似的。果然,鲁智深一听,越发认为自己有理,对那一帮人道: “俺不看长老面,洒家直打死你那几个秃驴!”这话太不像话了,太可笑了,可笑不仅在他不认识到自己错了,反而认为自己可以给长老面子。我们可见过弟子给师父面子的事?不仅给了长老面子,还对他们特别宽容,而且,他竟然用“秃驴”来骂那些和尚。金圣叹批曰: “公有发耶?长老有发耶?骂得妙。”真是妙,就算你一时忘了自己也是秃头,总看见长老的脑袋,你骂谁秃驴呢?骂他们?还是骂长老?还是骂自己?这还真是忘我的境界呢!是无知无识的佛家境界,还是物我两忘的道家境界啊!

长老真是个好长老,他也不恼,也不气,还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去睡。智深到了禅**,扑地便倒了,齁齁地睡了。如果说,以前他在禅床不坐禅,却横罗十字睡觉,是他违规,并受到其他和尚的反对,从今天开始,他在禅**睡,就算合法了。因为是长老叫侍者扶着来睡的。这长老真是个糊涂长老,聪明长老,好长老!难怪众僧对他冷笑: “好个没分晓的长老!”什么是没分晓?就是没标准,没是非,没对错。长老真是没有是非吗?他只是更加宽容而已。正如金圣叹所云: “没分晓是大德定评。”在大德那里,何所不容呢?藏污纳垢,本是一切大德的基本功与标志啊!至清的水不养鱼,至清的人不养人。不养人的人,哪里是真道德哩?

但长老毕竟留下了话头: “明日却说。”明日,待酒醒之后,长老又要如何对待智深呢?对智深如此严重且造成如此恶劣影响的违犯清规的行为,长老如何惩戒他呢?

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我们知道,按照长老定的寺规,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这规定白纸黑字贴在墙上。现在,鲁智深不仅喝了酒,而且醉了酒;不但醉了酒,而且打了人,闹了僧堂。如果严格按照规定,鲁智深这和尚是做不成了。那么,长老将如何处置他呢?

第二天一早,早斋罢,长老便叫侍者来僧堂坐禅处,唤鲁智深,看来长老要认真敲打敲打他了。但大家都已吃完了早斋,智深却兀自未起。

侍者摇醒他,耐心等他起来,穿了直裰,他却光着脚,一道烟走出僧堂来。侍者吃了一惊,赶出来寻时,却见他直走到佛殿后拉屎去了。侍者忍笑不住,等他办完事,再带他来到长老处。长老重申了佛法“五戒”,语重心长教训他一顿,智深惭愧不已,跪下道: “今番不敢了。”长老说: “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你施主赵员外面,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智深连道: “不敢,不敢。”说起来好笑,昨天智深看长老面子,没有再打那几个火工道人,今天长老看赵员外面子,没有赶走鲁智深,看来大家都是有面子的人。岂止是不赶他出寺哩,他不是睡懒觉没吃早饭吗?长老把他留在方丈里,安排早饭与他吃,又用好言语劝他。这也罢了,长老竟然还取一例细布直裰、一双僧鞋,送给他。这到底是罚他还是赏他啊!这长老,也不怪其他僧人埋怨他。

但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长老真糊涂吗?长老真无原则吗?金圣叹批曰:“ 不受上罚,反加上赏。畏之乎?爱之耳。我做长老,亦必尔矣。”对,长老实际上是慧眼识人,他从鲁智深的行为中看出了他心性的淳朴与刚直。谁能从他的凶猛中看出他的刚直?谁能从他的莽撞中看出他的爽快?

谁能从他的粗野中看出他的高贵?长老。鲁智深一生知己,就是这个长老。所以,他也一生服膺长老,不论多醉,一看长老,必然醒来;不论多凶,一看长老,必然服软;不论多狂,一看长老,必然谦恭。以后离开五台山,不论何时何处,总说自己的师父是智真长老,言语间有无限尊敬与爱戴,还有自豪。能够羁縻鲁智深这样的咆哮大虫,能够收拾鲁智深这样的狂放豪杰,这个智真长老,是真有佛法的啊!

这次闹了这一场之后,鲁智深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去。可见鲁智深是真的服膺智真长老,是真的惭愧了,是真心想做一个好和尚的。但好和尚就是天天念经参禅吗?这实在是一个大问题,禅宗宗派内部对此也有不少不同意见。

慧能“见人结跏①曾自将杖打起”(《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上之一)。神①跏,即跏趺。一是佛教中修禅者的坐法:两足交叉置于左右股上,称“全跏坐”;或单以左足压在右股上,或单以右足压在左股上,叫“半跏坐”。据佛经说,跏趺可以减少妄念,集中思想。二是泛指静坐,端坐。

会批评神秀门下“若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者,此是障菩提”;至于南禅,则不必提了,药山惟俨(745—828)回答著名文人李翱(772—841)时所说“贫道遮里无此闲家具”。

开元中有沙门道一,在衡岳山常习坐禅。师(南岳怀让)知是法器,往问曰: “大德坐禅图什么?”一曰: “图作佛。”师乃取一砖,于彼庵前石上磨。一曰: “磨作什么?”师曰: “磨作镜”。一曰: “磨砖岂得成镜邪?”师曰: “如牛驾车,车若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一无对。

师又曰: “汝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无住法,不应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一问示诲,如饮醍醐。(《五灯会元》卷三《南岳怀让禅师》)当然,鲁智深不会想这么多,但不会想这么多,可能才是真正接近佛性。长老说他将来必成正果,就是看到了他本性中的这种淳厚和天真。本性中的淳厚和天真,应该就是佛性的前提吧。

对鲁智深而言,首先是,他根本搞不清什么是和尚应有的样子,他搞不清也不想知道和尚是干什么的、和尚要承担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做和尚不过是被逼无奈,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觉得做人做事没有那么多的复杂,没有那么多的问题,对他而言,他的人生,只是一切率性而动,一切顺意而为,一切随缘而来,一切见机而行。这几乎歪打正着地符合了达摩大师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思路。不是智深懂佛法,而是佛法就是要让我们都有一颗自然而然的心,而修行的目标,也就是回归最初一念的本心,童心,赤子之心。

好了,三四个月的好和尚,一直做到来年的二月。一天天气暴暖,鲁智深也如同冬眠动物一般,惊蛰而起了。他终于走出山门,看着初春的五台山,人道是“春山如妆,夏山如怒,秋山如肃,冬山如睡”。又说“春山如笑”。鲁智深对着如妆如笑的五台山,他也笑了。这么长的时间里,相看两不厌,唯有五台山啊。顺便说一下,鲁智深这个粗莽人,偏能识鉴山水,偏有爱好山水的心胸。此处他喝彩五台山,后来他离开五台山,往东京大相国寺去,也是一路上贪看山明水秀,以致误了走路。在桃花山上,他也要李忠、周通引着 “山前山后观看景致”。而且他还特有性情,对生活常有感慨,看五台山,他是“喝采一回”。四五个月没出山门,出山门便叹息: “干鸟么!”再三四个月不出山门,一出山门,走到山下市井,又是一声叹息: “干呆么!”看到桃花山凶怪,对人赞叹: “果然好险隘去处。”

见瓦官寺破落,他叹息: “如何败落得恁地?”看到赤松林,又自言自语道:“好座猛恶林子!”连在大相国寺菜园里碰上三月天热,也会自说一句: “天色热!”鲁智深的心胸,是开放的,他的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是息息相关的、互动的。哪里是一般俗肠蠢货,于人于事,毫无触动,心如木石,如死水古井。金圣叹说他是上上人物,这样刚直爽快的性情,偏又配上这样敏感的心灵,不成上上人物,也难!

在鲁智深为五台山喝彩的时候,他听到山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他便再回僧堂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一步走下山来。到山下市井一看,也有卖肉的,也有卖酒的,他心想: “干呆么!俺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了。”他为那次抢夺挑酒汉子的酒吃而惭愧了,也算他的良心发现吧。但他此时倒不先急着吃酒,他当时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然后回去取钱,倒并不是想来买酒吃,因为他并不知道下面有酒卖。金圣叹在这句下批曰“其心不良”,还真是委屈了他。他是想找一个铁匠铺打两件兵器。

一个和尚要打兵器,而且一打就是两件,这才是真正的居心不良呢。看来大半年的不杀生教育,并没有去除他的杀心。但是在五台山做着和尚,他要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