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区书记方向明的陪同下，东江市旅游开发公司投资发展部总经理李娟一天之内踏遍了社区的绿水青山。
方向明重点介绍了龙潭社区的历史——
龙潭，新四军在金陵地区建立的第一个抗日根据地。2009年，龙潭烈士纪念碑落成。
龙潭社区自然条件优越，生态保护很好。作为首批深化农村改革试验区，龙潭社区经济发展有目共睹，但是与邻近的幸福社区相比还有不小差距。
就拿乡村旅游这一项来说，龙潭社区的好山好水就没有充分整合利用。荒山荒草低山丘，年年种树依然看不到直接经济效益。随着东江市金陵区城镇化进程加快，龙潭村已经如期完成拆迁安置工作，原有村落完全具备了规模发展休闲度假等乡村旅游项目的基础。
李娟就此与方向明展开深入讨论，认为大都市近郊美丽乡村规划应从区域联动和城乡统筹的视角，通过整合现有乡村田园的资源，挖掘提炼每个村庄的发展特点，做到“一村一品”，避免美丽乡村建设雷同化。
不久后，三方协调会在龙潭社区会议室举行。
旅游开发公司代表李娟、灌婴；紫金山街道办代表项南芳、薇薇；龙潭社区书记方向明、社区委员董保平等人与会。
李娟针对龙潭村的产业经济特点，侧重于将其定位为休闲旅游型。
“今年年初，在第二届中国美丽乡村·万峰林峰会——美丽乡村建设国际研讨会上，中国农业部科技教育司发布中国美丽乡村十大创建模式，为我们的乡村建设工作提供了可借鉴的范本和案例。”
李娟环视众人，继续道：“具体到龙潭村的现状，我与方向明书记交换过意见，更倾向于将其定位为休闲旅游型美丽乡村模式。”
方向明赞同地说：“是的，我也觉得开展休闲旅游比较合适。休闲旅游型美丽乡村模式主要是在适宜发展乡村旅游的地区，其特点是旅游资源丰富，住宿、餐饮、休闲娱乐设施完善齐备，交通便捷，距离城市较近，适合休闲度假，发展乡村旅游潜力大。”
“这几天走访下来，感觉龙潭村发展休闲旅游产业的基础不错。整合现有餐饮、民宿项目，进行统一规划梳理，增加相关休闲旅游项目，着力打造龙潭美丽乡村品牌。”
说完，李娟又转向项南芳询问道：“项主任，今天是三方协调会，大家各抒己见，谈谈你的想法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
项南芳自嘲地笑了笑，耸肩摊手，“李总，你们旅游开发公司是国企，财大气粗，投资美丽乡村建设占比最高，承担的风险也最大。美丽乡村建设既是促经济、保民生的重大举措，也是一项国家建设任务。我们街道办还有龙潭社区干部群众肯定会全力配合。”
李娟听出弦外之音，表情有些不自然。
“项主任，既然今天是三方协调会，肯定不会搞一言堂。您还是放下顾虑，坦诚相见，毕竟你比我们更了解龙潭社区的情况。只有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我们的工作才会更有效率。”
“真让我说？”
“直言无妨。”
项南芳琢磨着说：“好吧！我是一名街道干部，常年在基层工作，所以眼界肯定没有李总看得长远，不过就龙潭村总体情况来说，我不建议大规模投资，兴办休闲旅游产业。”
听到项南芳的这番表态，方向明、董保平等人不禁皱起眉头。
作为龙潭社区书记，方向明这两年的工作重心全部在招商引资工作上，如今有实力雄厚的国企参与，有意投巨资打造美丽乡村，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虽然项南芳发表这番言论的用意不明，但是其推三阻四的态度无疑影响到了龙潭社区招商引资工作。
董保平坐不住了，胳膊肘悄悄碰了一下方向明，示意他赶紧表态。
方向明会意，清了清嗓子开了腔，“项主任，我们龙潭社区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整体搬迁之后，原有村落只剩下十几户人家，依山傍水，绿水青山，一派田园风光啊！发展休闲旅游的条件，我们全部具备。”
方向明有些着急，声调都提高了。
项南芳理解方向明的心情，耐心解释道：“方书记，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你想过没有？虽然有李总的旅游开发公司作为主投，但是我们街道和你们社区也得有投资比例。”
董保平插话道：“我们社区有钱啊！”
“有钱也不能大手大脚。前期投入少，才能有效控制经营风险。前景不明，盲目投资，受损失的不是在座的各位而是国家！”
项南芳索性拉下脸来，抱着肩膀靠在椅子上。
李娟与灌婴低声交换着意见，显然这种情况他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身为国企的旅游开发公司投资美丽乡村建设，既是一项艰巨的国家任务，也是企业发展方向的调整。无论从长远发展考量，还是对于本地经济的促进，都有着历史性的积极意义。
公开提出反对意见，这种情况确实比较少见。李娟怀疑另有原因，决定一探究竟。
“项主任，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除了资金方面的压力，你是不是还有其他顾虑？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项南芳望着笑盈盈的李娟，似乎感受到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韧。
倘若拿不出确切的意见，李娟这一关肯定过不去。
项南芳犹豫了一会儿，索性说出了心里话，“李总，我这人性格直，不会兜圈子。如果有得罪之处，你尽请谅解。作为一项艰巨的国家任务，美丽乡村建设是个综合性的大工程，而不是仅仅靠钱就能解决。如果只做表面文章，粉饰乡村现实，营造虚假繁荣，这样的面子工程不做也罢。我希望，踏踏实实地做好乡村建设工作，真正能为这方水土带来好处，而不是把美丽乡村建设变成某些人仕途晋升的业绩，变成一场镀金之旅。”
年近花甲的灌婴阅历丰富，眼光独特，常年与各类人物打交道。
虽然担任东江市旅游开发公司总经理之职，但是早已习惯性地将权限下放，倚重李娟这些年轻人独当一面。
至于项南芳的为人，他并不清楚，但是综合对方在三方协调会上的种种表现，已经能猜透几分。
灌婴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项主任，你是位大公无私的好干部，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尤其让人平生敬佩。不过，你可能有些误会。”
或许觉得自己的发言欠妥，项南芳迅速缓和了语气。
“灌总，我没有说您啊！您老的情况我们都听说了，本来您是要调到市政协去的，结果旅游开发公司这边受领美丽乡村建设任务，急需补充新生力量。你就主动报了名。”
灌婴一乐，“没错，老伴到现在还在埋怨我。从公务员的位置转到国企任职，我这把年纪肯定不会考虑什么仕途，只想发挥余热。”
在座之人除了灌婴，旅游开发公司的代表只剩下李娟一个人。
项南芳的指向如此明确，让李娟心里有些不舒服。
“项主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你并不了解我，所以还请你不要妄加评断。今天到这里来，我是代表旅游开发公司跟诸位讨论龙潭村的建设问题，怎么会牵涉到什么仕途？就像灌总一样，我也是从公务员转到国企任职，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项南芳轻蔑一笑，嘲讽道：“李总，你我没有个人恩怨，我也不想说三道四。不过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想劝劝你。”
“请讲。”
“乡村建设不可能一蹴而就，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一步步推进。身为国企董事长夫人，您怎么可能长期驻扎在农村呢？你吃不了这个苦，受不了这个罪，就不要给我们添乱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希望旅游开发公司能换一个来。真正能长期扎根基层建设的，才是我们最需要的人。”
李娟闻听脸色顿变，与韩东城的夫妻关系俨然已经妇孺皆知，并成为笼罩她头顶的阴霾，久久挥之不去。
她沉默了，或者说无言以对，或者是不想辩解。
龙潭社区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静寂，众人各怀心事，气氛微妙甚至有些尴尬。
还是灌婴经验丰富，主动发言打破僵局。
“方书记，董委员，你们好像还没有正式发言，谈谈你们的想法吧？”
方向明与董保平面面相觑，又看一眼坐在旁边的项南芳。身为紫金山街道办的副主任，项南芳是龙潭社区的直接领导，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她已经表明了态度，方向明和董保平还能在说些什么呢？
不如就此闭嘴。
方向明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还没有考虑好，稍后再发言吧！”
董保平陪着笑脸说：“我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领导指示精神，我们社区坚决执行。”
眼看着本次会议快要进行不下去了，始终没有发言的薇薇站了起来。
“各位领导，我想简单说两句。”
灌婴见状很高兴，鼓励道：“好，这位小同志贵姓啊？”
薇薇饶有深意地望着面若冰霜的李娟，介绍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紫金山街道办项副主任的助理，您叫我薇薇就好。其实在你们旅游开发公司之前，我们街道这边也与其他单位就美丽乡村建设项目进行过接洽，比如：由我负责的幸福社区田园综合体项目。投资方当时也来过龙潭社区，方书记他们也知道这个情况，不过最终没有成行。”
灌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呢？”
薇薇解释道：“情况是这样的，与高富美发展的典型——幸福社区相比，龙潭社区集体经济较为薄弱，而发展乡村旅游项目资金投入较大。在那家投资方主动放弃龙潭社区之前，我们项主任做了不少工作，不过最终也没能挽留住对方。这就算是前车之鉴吧！从那以后，我们街道这边更倾向于将龙潭社区定位为生态保护型美丽乡村建设模式。”
听到这里，方向明一声长叹。
“唉！我们龙潭社区这是怎么啦？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董保平附和道：“谁说不是啊！前段时间我还去过一趟幸福社区，看看人家那边田园综合体项目建设拉开了架势准备大干一场，我们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比邻而居的兄弟社区差距越来越大。”
“董委员，方书记，你们别着急，这不机会来了嘛！”
此言一出，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吃惊地看向薇薇，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人之语。
“虽然我是项主任的助理，但是本次发言仅代表我个人意见，与任职单位无关。”
薇薇心情复杂地望着李娟，报以微笑，“李总，这一次我支持您，也希望龙潭社区能抓住这次机遇，迎头赶上。与之前的投资方不同，你们旅游开发公司是国企，承担着更大的社会责任，这一点我毫不怀疑。美丽乡村建设需要你们，龙潭社区更需要你们。另外，我也愿意相信李总是位实干家，而不是养尊处优的董事长夫人。您这次来龙潭社区，一定不虚此行。”
啪的一声，项南芳将笔扔在桌面上，气呼呼地起身朝会议室外走去。
方向明伸手想拦，被她一把甩开。
“闪开！我上洗手间！”
望着项南芳匆匆的背影远去，灌婴无奈地摇摇头，转向所有人说：“好吧！那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十分钟之后我们接着开会。”
众人陆续离去，会议室内只剩下李娟和薇薇隔桌而坐。
两个女人毫不掩饰地相互打量着对方，从头到脚，从发型到服饰，试图了解对方的品味，揣摩眼前之人的心思，相视而笑。
“薇薇是吧？”
“李姐。”
“刚才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你们项主任平时都是这个样子吗？初次见面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留？”
“她是为了工作嘛！上次刘市长的表弟要在幸福社区建敬老院并推行以房养老活动，结果直接被我们项主任骂走了。他哪里是投资啊！分明是想骗取村民的房产。别看我们项副主任年纪轻轻，却是紫金山街道出了名的‘守财奴’，冷静客观、相对保守，一旦涉及投资经营事项更是慎之又慎，以确保国家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公开支持我，不怕她给你小鞋穿？”
“我们项主任没那么小心眼儿。”
“想不想到旅游开发公司来？”
“什么意思啊？”
“薇薇，我也不绕弯子。我对你印象很好，到旅游开发公司来吧！我们这边福利待遇比街道干事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暂时不行。”
“为什么？”
“幸福社区的田园综合体正在赶工期，这个项目是我一手主抓的，交接起来相当麻烦。”
“那你就算是拒绝我喽？”
“我保留跳槽的权利。”
“真是个小机灵鬼。你皮肤真好，怎么保养的？哎，我们加个微信吧！回头你把幸福社区田园综合体项目资料发给我做个参考。”
“没问题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两个女人掏出手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聊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