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号包厢。
一片安静。
乌泱泱保守估计,坐了该有一二十人,但却无一人说话,偶有几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嘴唇微张,想要上前说几句讨巧话,给上方跪坐在地上的人一个台阶下,却又被身旁人拦下。
“……”
冷眼瞥了那几个没眼里见的,幸好被及时拦下,穆笙揉了揉额心,含讥带俏地瞥了身旁人一眼,双腿交叠,本便不长的裙摆翻卷向上,隐隐露出了小半截大腿。
下一秒,一件尚带着体温的黑色西服不容置疑地落在了她的膝盖,却被她抬手拍下。
“穆笙。”
“别叫我。”穆笙掀起眼皮,懒懒歪坐在单人沙发上,欣赏着白天刚贴的美甲,“有闲心,你还是多教教你这个所谓的小青梅,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省得哪天骨头都被人吞了,还鼓着掌拍手叫好,喂,你干什么!”
段景榆抿着唇,一言不发,他沉默地将西服牢牢固定在穆笙腰间,在穆笙还要伸手去丢时,他攥住了她的手腕。
“穆笙。”
轻声似乞求,段景榆半蹲在穆笙身前,僵持着不愿收回手。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穆笙烦躁地挥了挥手,扭开头不愿看他,但到底她不再动腿上那件西服。
说实话,其实她也很好奇段景榆这次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毕竟——
咔嗒咔嗒——
打火机的火光忽明忽暗,火花在指尖缭绕,骨节分明的大手修长而灵活,宋洵单手把玩。
剃成板寸的头发略长长了些,但仍未压过那道伤疤。
深红色的伤疤自右边耳垂擦过眼角,削掉了一小节眉毛,直至尾巴隐在发丝间。
看上去颇为吓人,也不怪小姑娘一进来便被吓得失声尖叫。
但,穆笙捏了捏指骨,不过是一道伤疤及一声尖叫,他们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相反,穆笙远远看向那坐在宋洵身侧的女孩,宋之锦,她仍紧握着那瓶被及时拦下的香槟。
穆笙丝毫不怀疑若那女孩再继续嘴硬下去,宋之锦绝对会让她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毕竟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不,或者说现在在这个房间里的还有几个不疯的。
早在五年前,他们就全都疯了。
“告诉我,刚才那些话,到底是谁让你传的?”
宋洵嘴里叼着身旁人之前递过来的香烟,也不点燃,就这般含着,淡淡的烟草味无声平复着他的情绪,他闭眼往后方靠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嘴里呢喃。
明明是极轻的一句话,却吓得白芙宁猛地往后一缩,她打着哆嗦,眼角含泪,颤巍巍地想要往后方躲去,却被宋之锦一个眼神吓软在地。
她,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有说话吗?
“不,我,那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宋洵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刻薄道,“你没那个脑子。”
“所以,告诉我,这些话你是从谁那里听的,这些话又在上京传了多久?而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我没有。”白芙宁乞求看向段景榆,想要让他帮帮自己,毕竟,毕竟自己可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
但段景榆却错开了她求救的视线,相反,那双总是如春水般温润的眸,第一次露出了那深埋池底的尖锐。
“……”
他不会救她,相反,他同样厌恶她。
“呵。”嗤笑一声,宋洵突兀站起身,足有一米九一的高个站起来如一座小山。上京微凉的秋天,他上半身仅套着一件黑色无袖运动背心。
坐起来不显,但一起身,不过随意舒展了一下身体,那鼓囊健硕的肌肉便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他半蹲下身,捏起白芙宁的下巴,一双凤眼中满是戏谑及嘲弄,却不看她,不过自她身上掠过,便直直看向了对角一坐一站的二人。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反倒称起了大王,看来顾家那俩小屁孩还真是半点场子都撑不起来啊,穆笙。”
“……哼。”
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穆笙单手托腮,青丝凌乱,自沉思中清醒的眸子颇为清亮,眼波流转,横生出几分妩媚风情。
“五年前,那俩最会的就是窝里横,原想着我们几个都走了,那俩总该成熟一点,但看来,也实在没什么长进。”
“喂!穆笙,有你那么说人的吗!没听过背后嚼人舌根是会烂舌头的吗?”
房门猛地被推开,顾卿柔双手环胸气鼓鼓地推开门,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霍,你们今个怎么叫那么多人?”
“人很多吗?看来这五年来你们还真是越活越窝囊了?”穆笙拍拍袖子,将腿上盖着的西服随意丢在身旁段景榆的身上,往前快走了两步。
但却有人比她更快。
一掌将门前挡路的顾卿柔推开,宋之锦紧抿着唇,在看清楚那身后那人的第一眼,她猛地愣在了原地。
她视线缓缓,自桑洛身下的轮椅,再到她直至今日仍带着股病气的面容……
“不过就坐个轮椅,便认不出我了?”桑洛好笑地看着宋之锦那渐渐染上红晕的眼眶。
“真是好久没见了。”
桑洛悠悠感叹。
她视线久久停留在宋洵,段景榆,穆笙,宋之锦四人身上。
在那处空间内,从那本书上,桑洛了解到了顾煜顾卿柔及许念一三人那惨淡结局,虽不幸,但起码她都还知道。
但唯有眼前四人。
他们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人,有没有——
桑洛看见了宋洵脸上那道伤疤。
“……”
她都一无所知。
桑洛有一瞬间的恍然,但很快,看见眼前这个仰起头强忍着最终还是落了泪的人。
“好啦,小哭包。”桑洛擦去宋之锦脸上的泪痕,苦恼道,“我就是怕你们这个样子,所以才故意让顾煜他们先不要告诉你们,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有瞒过去。”
“哼,他那个大嘴巴能瞒得住什么事。”
“喂,顾卿柔,你怎么还落井下石啊?”
“两个废物能不能别吵了!”宋洵冷眼看着这俩半斤八俩的废物,嘲弄开口。
“等等,小念一他是怎么了吗?”
作为场内为数不多的靠谱成年人,穆笙瞥了一眼许念一双目无神,头冒冷汗的可怜模样,抬手打住那眼看要吵起来的三个人,示意段景榆先将人扶进去再说。
轮椅被缓缓推入,占据了从聚会开始便一直空着的主位。
原先还蹲坐在原地的白芙宁不知被谁扶了下去,索性几人原本便也不想跟她计较。
一颗被推出来试探人的烟雾弹,他们还没有蠢得看不出来。
段景榆遥遥举起酒杯,在香槟喷溅中,他笑着挡去了递到穆笙身前的酒杯。
“她不能喝酒,我代她。”
随着穆笙半是羞恼半是娇嗔的一记粉拳,白芙宁眼中那最后一抹火光熄灭了。
在灯光昏暗中,无人在意的角落,白芙宁似下定决心。
房门一开一闭。
宋之锦晃了晃手中度数极高的白酒,随即,一饮而尽。
“酒量越来越好了。”
桑洛举起手中盛满橙汁的保温杯,同宋之锦手中的酒杯,轻轻一嗑。
“小洛。”宋之锦红了脸,她掩饰般接过一旁穆笙递过来的酒瓶,又倒了一杯,比了比那从一进屋就仿若丢了魂,直至现在才稍稍好上些许,正同宋洵聊天的许念一。
“他怎么了?”
“嗯?”桑洛看向那处角落,也不知道宋洵说了什么,许念一突然涨红了脸,起身就要去打他,却被挡在中间的顾煜拦了个结结实实。
“估计是跟他哥哥有关吧。”
“哦。”宋之锦若有所思。
桑洛看向她:“你知道他哥哥?”
“嗯,国际排名第三的大学出来的高材生,一回国没多久就正式接管了许氏下面的三家会所及若干公司不等,并在十天之前,跟宋洵合作拿下了东郊的一块地……”宋之锦越喝越精神,最后留下了自己的结论,“不过大多都只是一些小打小闹。”
“怎么了吗?他有什么问题?”
穆笙插嘴同样好奇。
“……不,没什么。”
桑洛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有意思了。”
先是书中从未出现的四人突然回国,再是本是家中独生子的人突然出现了一个所谓的名义上的哥哥。
想到那看到自己时匆忙逃走的某人,桑洛笑着又往本便极凉的保温杯里加了两块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