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清曾以为艾薇拉·罗德里格斯的到来,是她彻底扳倒桑洛的开始。

但她没有想到。

这居然会变成她的噩梦。

没错,是她的,而不是桑洛的。

瞅着天边还未落下的明月,再看了一眼床头柜上,还没有六点的钟表。

蓬头垢发,满面疲惫,步步宛若行尸走肉般挪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那眉眼下青黑一片,短短数日便硬生生老了数倍的自己。

一时间,方清清都有些不敢认。

这还是那个皮肤吹弹可破,宛若剥了鸡蛋壳的方清清吗?

等,等等,那是细纹吗?

一个抬眼,不经意间,宛若头发丝粘附在眼下般的纹路,看得方清清脸色突变。

不,应该不是。

应该只是眼睫毛,不,是脏东西!

调整着台灯的角度,将光打在脸上,方清清神色慌张,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地贴近在脸侧。

她缓缓眨眼。

她强撑着不露出微笑或是幅度较大的表情。

她——

没有!

没有消失!

一瞬间,方清清的表情几近扭曲到变形,但下一秒,她又慌忙调整好表情。

不能再多了,一条细纹,现在还只是一条。

只要她好好调息,还会变好的。

她伸出手缓缓拉开身上裹着严实的长款睡衣,粉白色的吊带裙,带着性感的蕾丝边……

这曾是她年少时最为喜爱的睡衣款式。

因为只要穿着这种很显身材很衬气质的衣裙,无论是联谊晚会还是校内庆典,她总能成为全校的焦点。

但是,手指将落未落,大片泛着红边的,在烈火中被烧得蜷缩发紧的皮肉,扎眼地刺破了那完美的肌肤。

明明这曾是她最为喜爱的衣服。

但现在她只能将这些穿到睡衣里面。

但是你要问她后悔吗?

方清清会坚定地回答,她不后悔。

价值六位数的祛疤膏毫不吝啬地厚厚敷在手臂,肩膀,曾经方清清敢都不敢想的眼霜被她涂抹在指尖,在充分揉搓后,带着温热,贴在眼下。

全球不过千把的粉色梳子后镶嵌着细密的砖石,在每一次按摩头皮,梳顺头发时,她找人专门配置的头皮护理液冰冰凉凉地撒满头皮。

不过片刻间,镜中的那个人又哪里还有半点歇斯底里的狼狈模样。

轻嗅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好似金钱的芬芳。

方清清不后悔。

抚摸着肩膀上药膏吸收殆尽的油膜感,方清清眼神阴冷,只要扳倒桑洛,她不曾拥有的都会拥有,她曾失去的也会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所以,只有扳倒——

“……方小姐,你——”

“你怎么不敲门啊!”

猛地将外肩上披着的外衣裹好,方清清瞪大了眼睛,她怒吼着看向门外的那一位体型壮硕的黑人女佣:“你到底还有没有点规矩,难道不知道进别人房间是要敲门的吗?”

脸上最后一抹歉意消失殆尽,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好似疯子般的女人,

伊芙琳声音冰冷:“还有半个小时,小姐就要外出锻炼回来了,让你准备的燕窝都准备好了吗?”

“……”

她一个西方女人吃个屁的燕窝啊!

几乎是条件反射,方清清便想要怒骂出声,但在那双灰绿色犹如恶狼的眼眸中,躁狂熄灭,迟了半拍的恐惧渐渐席卷而来。

憋屈着,拢好衣服。

“燕窝早就已经炖上了,还有半个小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倒计时,方清清敢怒不敢言,“等艾薇拉小姐回来,就可以了。”

“嗯,还有埃莉诺小姐的鲜榨蔬果汁——”

“都准备上了,今天一大早四点空运过来的,都是埃莉诺小姐惯吃的水果蔬菜,保证都是原产地出品。”

脚步声由远及近,徐微那温婉而又带着股南方气息的娇弱嗓音,听得伊芙琳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往后退了退。

她冷眼看了一眼徐微,不再多说,扭身便要离开。

只是,在方清清微微放松心情,刚想坐下时。

“对了,我再说一遍,艾薇拉小姐及埃莉诺小姐都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闻到过于浓重的化妆品气息,药膏气息,她们也不喜欢。”

原本松散握住衣服的手猛地攥紧,方清清死咬住嘴唇,近乎咬出血般,她怒瞪着那个背影。

她看到了!她果然看到了!

恼怒的情绪攀上最高点,她再也忍不住了。

“妈,她们这些人到底还要在桑家待多久啊!这明明就是我们的家!”

“好了。”看着那渐渐离去的背影,徐微责怪地看了一眼方清清,“你还记得我当初怎么教你的吗?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

“别可是!”徐微严肃地瞪了她一眼,“她们让你做的事情你便好好的做,明白吗?我们桑家惹不起这种人!你难道没看她们过来时候的样子吗?那可是由政府派过来的军队在前面开路的。”

方清清咬了咬唇,她眉眼中浮出一丝憋屈,但顶着徐微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看到了自己女儿这般委屈的样子,徐微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坐在方清清身侧,宽慰道:“放心,她们不会再在这里住很久的。对了,桑洛的电话还没有打通吗?”

“没有。”方清清烦躁地将头发揽至身后,“两天了,无论我用什么号码,无论我发的是短信还是邮件,那边一直都是未读。”

“……那这可就真的是奇了怪了。”

徐微暗自思索,她可是记得桑洛是最听她这个妈妈的话了。

怎么可能不过就是昏迷一场便连电话都不接了呢?

“你现在继续接着往那边打。”定了主意,徐微看了一眼方清清,她年纪小,没见过当年桑洛面对艾薇拉时的那个乖巧样子,但是她可是见过的。

“时间不早了,你就再继续忍忍,就当是为了爸爸跟弟弟……”

挽着方清清的手臂,将人送至浴室:“今天你就好好歇歇,休息休息,燕窝那事等会我去帮你熬着,对了,你可别忘了打电话了!”

恹恹看着人走至门口,将房门关上。

方清清摩挲着手机,心中一片冰冷。

又是为了弟弟。

呵,一个早就在得到消息前便被他们送到外面大别墅,好吃好喝供着的人,有什么好值得她担心的。

不过,方清清若有所思地望着镜中的那个自己,随后褪去了外衣。

听妈妈的那个意思,似乎桑洛对她这个妈妈的感情很深啊?

只是可惜了,这几天,她可没看出半点艾薇拉有丝毫关爱桑洛的迹象。

*

凛冬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明明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便突然卷起了鹅毛大雪。

乍舌于老天的变化无情,顾卿柔哈地在落地窗前哈出一口白气,随即,三笔两笔,一个简易版的猪猪Q版头像便活灵活现地落在了玻璃上。

呼,她顾大小姐的艺术气息真是一日胜过一日啊!

“小柔。”

还不等顾卿柔把自己的一套猪猪表情包画完,

身后刚刚办完事的人,便唤上了她的名字。

“阿洛!”撒着欢的,顾卿柔小跑半蹲在桑洛身前,她仰起头笑眯眯地看向桑洛,“你今天一大早过来找我什么事啊?”

桑洛轻揉了揉她那简单放置身后的卷发,她按住右手边的按钮,下一秒,紧闭的大门缓缓推开。

宋洵沉着脸,面无表情且颇为嫌弃地推着一辆银粉色小推车走了进来。

“不是。”顾卿柔茫然眨了眨眼,她先是扭头看向桑洛,随即又去看向那辆小推车中的,被小心护着四周边框的画作。

“X,你说过的,你很喜欢他的画,只是可惜,没有将那幅《梦》买下来。”

“不不不……”兴奋地来回打量,望着那画中好似如有灵魂般的色彩走向,“我天,阿洛,你知道吗?X老师的画都是不对外出售的啊!你到底是怎么买到这幅《深海》的啊?还是说你见到他真人了?”

“那倒没有。”懒懒伸了个懒腰,桑洛伸手拿起身旁桌子上另一份文件,轻描淡写道:“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朋友送的?等等,那朋友我见过吗?不,他也是画家吗?”

慢吞吞掀起一页:“他是不是画家,我不清楚,不过你应该是见过他的,但是你可能没印象。”

“没印象——”

“好了,拿着你的画到一边玩去。”没好气的出声打断了顾卿柔还欲要喋喋不休的声音,宋洵走上前,递上了两份文件:“这一份是近来零件那几个工厂的总利润,还有未来的规划表,这一份是小锦让我递交给你的。”

伸手接过,大致翻看了两眼。

磨磨蹭蹭,在听到小锦两个字时,顾卿柔自觉不着痕迹,实则全场都能看见地挪到了宋洵身边。

零件那份,她没有看。

但宋之锦递上来的那份——

趁着桑洛掀开,顾卿柔悄悄探头,瞄了一眼。

密密麻麻的小字占满了整页,但就是好巧不巧的。

那明明极不起眼的艾薇拉·罗德里格斯及埃莉诺·奥兰治这两个名字就那么明晃晃地闯入了她的眼睛。

后一个名字她不认识,但只要联想到那天她同宋之锦的交流,即便是用脚趾头想,她都能想出来这到底是谁。

眼看着顾卿柔探头去看桑洛手中的文件,第一时间,宋洵的脸色便难看了许多,但顾及着桑洛没开口,他便也没出声。

原想着等会等人出去的时候,再把人叫到身前好好说一说,但一抬眼,宋洵却愣住了。

不是,他不是还没骂人吗?

怎么现在她就开始冒冷汗了?

未察觉到宋洵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紧握着拳,在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顾卿柔身体猛地一颤,她惊恐地看向桑洛身侧。

翻着文件的手,微微一顿。

打开手机,在看见那又一个陌生的号码时,桑洛径直挂断,随后,将手机调至静音。

伴着那不断的震动声中,六七页的文件,桑洛看得很快。

悄悄打量着桑洛放下文件的微表情,顾卿柔顿时心中一松,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散开。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桑洛嘴角渐渐勾起的一抹浅笑,不由得地,顾卿柔也慢慢地笑了起来。

除了这个笑容有些憨傻之外。

被这两个莫名的人弄得摸不着头脑,索性,宋洵也不是爱八卦的人。

不过被顾卿柔这一个憨傻表情一激,宋洵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桑洛。段景榆刚刚在我来到时候,让我跟你说一声,白芙宁她死了。”

轻飘飘地随口一说,宋洵便想继续报告下去,他那轻描淡写的姿态,简直就像他刚刚说的不是一个人去世,而是一颗大白菜被人拔走了一般。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同他一般。

哪怕是看似傻白甜的顾卿柔,她也是一副见惯了的姿态。

换了个姿势,活动了一下久坐微微僵硬的腰部,桑洛抬手打断了宋洵还欲要往下继续报告的样子,“白芙宁死了?段家做的?”

“应该吧。”虽不知道为什么桑洛会对这样一个无脑的人感兴趣,宋洵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着,“段家那边昨天夜里特意将人送到了穆笙所在的医院,不过好像是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一口气。穆笙昨天没有夜班,具体细节,她也不清楚,不过奇怪的是,在检查尸体的时候,穆笙没在她的身上检查出明显外伤,也没有丝毫中毒或者是受虐待的痕迹。她的尸体安详到就好像是在睡觉一般。”

说及这,宋洵心底还有些许感到诡异,尤其是在配上穆笙她那极为平淡的声线,莫名的,让他想起了他小时候经常听着的一个童话故事。

不过,这就有些扯远了,眼看桑洛眉眼中好似染上了些许兴趣,宋洵顿时把那早就神游天外的心赶忙收了回来。

“尸体现在还在天元医院吗?”

“还在。”

宋洵:“段家最近这几天被段景榆弄得鸡犬不宁,但有着段老太爷的包庇,其他人也都是一个敢怒不敢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你能管住段景榆,那边就立刻过来表态来了。”

表、表态?

拿尸体表态?

顾卿柔诡异地抽搐着嘴角。

既然阿洛没有被那份文件影响,那她还是继续回去看画吧。

没在意那偷偷溜到后方的身影,桑洛捏了捏手边不知何时跑过来的小白。

也不知道它听了多少,但是看它那聚精会神的样子。

看来她是有必要去医院看一眼了。

“安排车,我现在去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