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声杂乱，但会场本便安静，因此原本好似极小声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听着下面的声响，哪怕拍卖师尽量提高声音，但到底一人难敌众人言。
“……”
指甲深陷掌心，顾卿柔僵着脸，脸颊肉微微绷紧，一双美眸，沁着寒气般死死盯着不远处声音极大的那一处。
她敢肯定，那群人中绝对有方清清他们谋划的手笔。
否则，不过是一份五年前的合同而已，绝不会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而在她的另一侧。
顾煜脸色乍青乍紫，同样，他死咬着牙，恨不得嚷一句，让他们都闭嘴！
短短数秒，顾煜都怀疑他们很可能连这张合同都没看全，便开始人云亦云。
明明就是一群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瞎嚷嚷。
单手托腮，对于周旁的声音，桑洛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
不过就是一方面，指桑骂槐，故意用那份合同贬低她，说她已经是一个与时代脱节的老古董，另一方面则又在她返回公司之前，在公司各个董事面前，给她上上眼药罢了。
这种小把戏，啧，桑洛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年没看见过了。
此刻，桑洛嘴角微微勾起，她托着脸，视线停留在那份合同的最后一面。
这是一张五年规划的计划表。
在桑洛签下出口北欧的供应单后，桑洛曾仔细规划过桑氏珠宝的发展。
在桑洛接手前，她曾细细比对过桑氏珠宝近十年的业绩，尤其是每年的开支，不同于一些早已传承了不知道多少辈，家底殷厚的世家，桑氏珠宝的供应，设计几乎全部都是仰仗外包及同大公司合作。
桑氏并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就如同二十八年前一般，只要这完全依仗外界的供应链一条出现错误，那这几乎对于桑氏便是毁灭性的打击。
虽说在那场危急渡过后，桑家当家人，也就是桑洛的奶奶也曾想过自己培养设计师，自己采收，但这对于当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桑氏来说，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等到桑氏终于缓过来后，桑老太太，她的身体条件也实在有些跟不上。
无奈之下，她便只得把这条还未启程便一波三折，试图改变桑氏，实现供应链闭环的路交到了桑洛的手上。
但没想到，正式接管桑氏还不足三月，又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而这份合同，其实还是称它为草案会更加贴切。
桑洛出神地看着。
果然五年，还是太过勉强。
最终，它还是只撑过了三年，便成为了这个飞速发展中的世界的牺牲品。
耳边吵嚷声，在拍卖师举起拍卖锤的那一刻彻底消弭。
高举拍卖锤，女拍卖师笑意盈盈，她望着身后的展示屏，道：“……根据我司及桑氏共同商讨，决定将这份合同的底拍价定为一亿八千万人民币，每次加价不可低于一百万。”
“……林家那群人到底在搞什么！”
顾煜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正前方那深红的一亿八千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哪怕是他这个天天不喜欢去公司，整日只想着混吃等死，固定时间去找自己爹妈爆点金币的混蛋玩意，都明白这份合同对于桑氏的重要意义。
毕竟它可是曾在那个三年间，给那群龙无首的桑氏累计赚得了数百亿人民币的纯利润啊！
虽说那三年间固然有顾氏的插足，但要是没有一份这样详实，记录了整个桑氏未来发展方向的合同在，即便是三个顾廷在，都绝无可能能让桑氏仅在一个半月后便彻底稳定。
但现在，你居然给我说，这份赚的纯利润超过数百亿人民币的合同现在居然只值得一亿人民币！？
这不是逗人玩的吗？
“桑洛姐！我忍不住了，他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顾煜摩挲着手上的号码牌，愤愤道，此刻他只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坐到顾家那边，虽说他是想看桑洛姐搞事，但这，这也太憋屈了吧！
他虽说身上的钱也没有很多，但胜在他不怎么花，私房钱还算是有些……
“坐着别动。”懒洋洋地打断了某人那已经蠢蠢欲动的动作，桑洛她都不用看，就知道这小子他在动着什么歪脑筋。
听着场下那稀稀拉拉的加价声，桑洛抬手半遮着脸，掩盖在手下的脸，放肆笑起。
哈。
现在在这种场合，非但顾煜不能拍，甚至只要跟桑洛稍微有点关系都绝不能出手。
否则，就算这份从桑洛手中出来的合同真的值这个价，到最后，传至桑氏董事会的时候，它也会不值这个价。
轻轻把玩着西服上的纽扣，桑洛抬头看向正前方屏幕。
此刻，原本红色的一亿八千万数字已被绿色的两亿六千六百万所顶替。
还真是可以称得上算是个有零有整，比较吉利的数字。
“……阿洛。”
随着一锤定音，第一场堪称荒唐的拍卖会正式结束。
拍卖师小姐姐趁着介绍下一份合同的间隙，一心二用，她抽空揉着自己微微发麻的大腿，心中暗自庆幸。
就刚刚场内那明显诡异的气氛，她都怕等会叫着叫着，突然跳出来一个人上前抢自己的拍卖锤。
若是在平常拍卖会，她自不会那么胆怯，毕竟之前她的主子家总能罩住她，但现在……
拍卖师小姐姐木着脸，看了一眼台下，呵，现在她若真的出事了，主家绝对会第一时间把她能踢多远踢多远。
不过也是奇怪，不过是一份合同罢了，而且拍售的价格也不算很贵，怎么就惹出那么多是非呢？
“呼——”
提心吊胆了许久，正当方清清感觉自己脸上强行维系的担忧即将再也挂不住时，在台上拍卖师小姐姐的介绍声中，她敏锐地听到了身旁突然传来的一声轻叹。
是顾廷。
轻揉着额心，顾廷微闭着眼，往日冷峻严肃的外表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不见，露出了那掩藏在面具下的一丝疲惫。
不过只短短一瞬，快到近乎让方清清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转瞬，等到顾廷再睁开眼，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不苟言笑的顾家家主。
“……”察觉到方清清的注视，顾廷抬眼疑惑看她，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方清清勉强露出了一个自己最为擅长不过的笑容，她心下微凉，即便顾廷一句话都没说，他看自己的表情也跟平常一般无误，但方清清还是感觉到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
纸糊般的窗户即便再为相似，但到底也只不过是空有了一张和原配极为相似的外貌，它到底还是难敌风雪。
这种强烈的好像要失去般什么的抽痛感，逼迫着方清清想要伸出手触碰顾廷，哪怕只有短短一下，哪怕——
“……你是不舒服吗？”不动声色地错开方清清的触碰，顾廷认真地比对着上面第二份合同的信息，没有看她。
他还是讨厌自己了。
方清清呆呆地想。
但是为什么？
她明明向他解释过了，这份合同并不是她干的。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要讨厌自己，方清清有些委屈，她不明白，明明之前只要她这样说，他都会相信自己的。
是因为桑洛回来了吗？
是因为她回来了，所以顾廷便要一点点的疏远自己了吗？
“……”紧紧咬着下唇，微微散开的额发正好盖住了方清清那双露出阴鸷可怖神情的双眸。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然已经允许了她这五年来的存在，那他便该继续允许下去才是。
眉眼微微闪烁，方清清眼睛提溜一转，不经意地她侧过视线，正好撞进了桑洛似笑非笑的眼底。
不知何时，她也在看她。
明明是再为温和不过的眼睛，却在这一刻看得方清清不寒而栗。
她紧捂住胸口，那近乎要跳出来的心跳声，震得她手心微麻，不，不只是手心，方清清她环住手臂。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仿佛被雷电渡过般，颤抖恐惧，但却又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她微微挪动着身子，散落的长发被她刻意拢在身侧，在灯光下，隐隐间，倒显得她同顾廷之间更为亲密。
方清清她心下快意，对，没错，顾廷是在想着你，但你要记得现在坐在他身边的是方清清，不，不只是现在，以后也绝对会是！
在顾廷察觉到异样之前，方清清先一步，看向他，半低下头，正好能够露出她柔美嫩滑的后颈及微露的肩膀，这个角度，能够把她本便温婉的长相最大化的展露出来。
随后，她轻皱着眉，作似担忧道：“顾廷哥，刚刚那份合同，你为什么不帮帮桑洛呢？如果钱不够的话，我近些年也算是有些积蓄，虽说不多，但我爸爸他做出这样的事——”
“不必。”顾廷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极浅的一抹笑，“清清，桑洛她绝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她绝对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哦？”方清清嘴角的担忧有点装不下去，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顾廷，状似提醒道：“可是桑洛她毕竟已经昏迷了五年，我知道她很厉害，但是，她早就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她了。”
所以你醒醒吧！
她现在，已经彻底被我取代，已经是个废人了！
方清清简直想不管不顾地把这句话吼出来。
明明这五年中她也一直在变好，但为什么所有人还一直在念着五年前的桑洛！
幸好，方清清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不赞同地扭头看向方清清，但到底有着刚刚方清清那看似关心的一番话，顾廷看向她的眼神温和许多。
只是那句话，“清清，她跟你不一样，桑洛她，是最特别的。”
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盘。
方清清面无表情地别过眼，不再看他。
否则，她担心自己会一巴掌扇到顾廷那张脸上，然后拽着他的衣领子，问，明明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她俩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阿洛，你在看什么吗？”顾卿柔玩着从桑洛手中夺过来的面具，好奇地顺着桑洛的视线看去，但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先一步移开视线，桑洛懒洋洋地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看到方清清纯属是意外，但好像莫名的，让她误会了什么？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接下来的合同，桑洛提起兴致看了两份，一份是关于填海造陆的，听起来比较有趣，但桑洛她没有兴趣，而另一份则是涉及智能服务方面的，不属于桑洛的了解范畴。
她也没拍。
不过这些都比第一份那份特殊合同的成交价高。
都达到了十亿美金的范畴。
第一场拍卖会在屏幕跳转到时间的那一刻宣告结束。
1：46：27.
时间已至凌晨，但截至现在还没有一人离场。
甚至，肉眼可见的，身旁人的精神状态反倒越加清醒亢奋。
捏起桌前花瓶中的一朵玫瑰，微微打转着，桑洛往身后椅背靠了靠，她换了一个姿势。
“……桑洛姐。”出门逛了一圈，一改先前的郁闷烦躁，顾煜半蹲在桑洛身前，他轻轻拽过桑洛的手，在她的手心小心描画着。
在察觉到周边人探头向这边看时，他还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跟你有关系吗你就看！
最后一笔落定，桑洛合上掌心，感受着掌心中那还未散去的触感。
她若有所思，抬头向顶上看去。
没看到人影，但她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很快，场内原本离开的人纷纷又坐回了原位。
时间已至1：59：21.
距离下场拍卖会开始还有三十秒。
随着时间流逝，还是那张狐狸面具，但这次却换了一个身着墨底绿边，头发微白的老夫人手握摆卖锤，走到台前。
她环场一周，面色严肃，随后，在身后大屏唰地一下弹出第一份合同的时候，她并未开始介绍。
而是，缓缓开口道：
“在接下来的这场拍卖中，我们将不会再采用金钱进行交易。”
话说到这，老夫人顿了顿，并未解释。
她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台下。
一片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