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镇的建设铺开后,鲁局长跑到乡下,他要检查一下农村重建的进展情况。这天,他来到了小羊村。
蔡培元正在忙乎,见鲁局长来了,急忙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说:“鲁局长,快来坐。”
其实,蔡培元家里根本没地方坐,他正在拆东倒西歪的房子,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哪里还有地方坐?
“不了,我来看看。”鲁局长说,“你这房子打算咋弄?”
“把上半截墙拆了,下半截墙还可以将就着用。”
“不行!”鲁局长果断地说,“全部拆掉。”
“下半截墙还是好好的,连缝都没裂,拆了可惜。”
鲁局长仔细看了看,说:“你看这是啥?”
蔡培元往鲁局长手指的地方一看,那里确实有一条缝,说:“那么细,不碍事,用泥巴糊一下就行了。”
“不碍事?”鲁局长严肃地说,“千里长堤溃于蚁穴。你别看缝小,会坏大事的。拆,彻底拆掉!”
蔡培元有些犹豫,没有回答。
“是不是政府补助的钱不够?”鲁局长说。
说实话,政府给每户人家都补助了几万块钱,用于修房子,可是想用几万块钱把房子全修起来,绝无可能,只能说先修两间住着。蔡培元有他的想法,他想能节约就节约,用节约下来的钱去买黑山羊,赔偿人家。龚镇长交给他几十只黑山羊,现在只剩下三只了,而且还是一大两小(母山羊生的双胞胎),他没法向龚镇长交代,所以他不打算把墙全部拆掉。
“先修两间,没问题。”蔡培元说。
“必须彻底拆掉,决不能留下隐患。”鲁局长说。
鲁局长说完这句话,突然按住胸部,脸色也一下子难看起来。
“鲁局长……”鲁局长的随行人员上前扶住鲁局长。
“没事。”鲁局长说,“老蔡,不能图省钱,全拆了,啊。”
蔡培元点点头。
鲁局长到别的人家去了。
“鲁局长病了。”蔡培元对他老婆说。
“我看也是,不然他的脸色不会那么难看。”
晚上,蔡培元悄悄去打听,他从援建队医生口中得知鲁局长的肝病发作了。鲁局长是山东某市建设局局长,患有肝病,抽调他到援建队时,他隐瞒了病情。到灾区后,工作劳累,操心过多,生活无规律,加之没有按时服药,所以肝病复发。蔡培元找到蔡伍奎,叫蔡伍奎给鲁局长治治。蔡伍奎摸着脑壳想了想,说这种病我还没治过,鲁局长那么大的官,我咋敢轻易下药?万一整拐了,咋个担当得起哟!蔡培元想想也是,说有没有土办法?土办法安全。蔡伍奎说土办法倒是有,不晓得鲁局长信不信。蔡培元问啥土办法,蔡伍奎说吃羊肝子。蔡培元问是大羊肝好还是小羊肝好,蔡伍奎说当然是小羊肝好了。小羊的器官正在成长,像春天的小草,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药力要大些。听了蔡伍奎的话,蔡培元决定把小山羊杀了。他跟老婆一说,老婆满口答应。蔡培元去牵小山羊,小山羊以为主人来喂它,欢蹦乱跳地跑到主人面前。老山羊看了一眼蔡培元,慢步上前,用头把一双儿女往回抵。小山羊不肯退回去,眼巴巴地望着蔡培元。蔡培元望着小山羊,心情复杂。
“来,我给它们喂点吃的。”桑晓桂拿着一把鲜嫩的野草走过来,这是他刚刚从地里扯回来的。
要杀小山羊了,昨天夜里蔡培元的老婆一夜没睡好,一眯上眼,两只小山羊就欢蹦乱跳地来了,一前一后围着她转,像黑虎一样,在她面前撒娇。黑虎不在了,小山羊也要离她而去……她应该给小山羊弄点好吃的,为小山羊送个行。她知道小山羊喜欢吃抓地龙,可是那草太难找了,田里很少看到。为了扯到抓地龙,桑晓桂跑了一早晨才扯到那么一小把。
“喂吧。”蔡培元的身子往一边趔了趔。
桑晓桂把抓地龙放在小山羊面前,两只小山羊欢快地吃了起来。大山羊过来了,抬头望着女主人,连眼睛都没眨,就那么一直望着。桑晓桂在与大山羊的对视中,发现大山羊的眼里不停地向外流泪,而且是大颗大颗的。眼神也叫她受不了,充满惊恐、哀怜和乞求。桑晓桂不敢再看大山羊的眼睛了,她把几根抓地龙孺到大山羊面前,想用这种办法安慰大山羊,可是大山羊没理她,仍然仰着头望着她。她也是一位母亲,她能体会到此时大山羊内心的痛苦、愤怒与无奈。
“你看它。”桑晓桂说。
“我看到了。”
“咋办?”
“啥咋办?”
“小山羊。”
“杀。”
“怪可怜的。”
“再可怜也要杀。”
桑晓桂沉默了一会,说:“你杀吧,我出去了。”
“咩——”桑晓桂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了大山羊颤巍巍的叫声。她的脚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了。
桑晓桂回来时,蔡培元已经把小山羊杀了,他把肉宰了,肝子也煮上了。一个人坐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在想啥。桑晓桂走近羊圈,见大山羊卧在地上,病了似的,头懒懒地贴着地面,连抬也不抬一下。小山羊,剩下的那一只,孤零零地站在大山羊身边。
鲁局长喝了蔡培元送去的羊肝汤,病情似乎好了些,到底是不是羊肝汤起的作用,谁也说不清。蔡培元倒觉得是羊肝汤起的作用,说老婆,鲁局长喝了羊肝汤,病情好转了。桑晓桂听了,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她用一只小山羊换来了鲁局长的健康,这事千值万值。
“鲁局长真的好了?”桑晓桂说。
“不是好了,是好些了。”蔡培元说。
“这就好,这就好!”
“我想把那只小山羊也杀了。”
“你要杀就杀。”桑晓桂说,“只要能治好鲁局长的病。”
蔡培元把剩下的那只小山羊从圈里往外拉时,大山羊突然从地上跳起——两三天了,它几乎没吃没喝,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向蔡培元冲去,照着蔡培元的屁股猛力撞击。蔡培元没有防备,他也不知道大山羊会来这一着,当大山羊的头撞到他屁股上时,他踉踉跄跄向前跑了几步,差点跌倒。小山羊顺势从他手上挣脱,向大山羊跑去。大山羊用头把小山羊抵到自己身后,然后面向蔡培元昂头挺立,两眼直视,目光中充满杀气,那架势似要与蔡培元决斗。
“畜生!”蔡培元大声吼道。
大山羊不但没动,而且连眼睛也没眨,还是那样站着。
蔡培元见大山羊无视他的怒吼,向前走了一步,大山羊也学着蔡培元的样子向前走了一步。
“培元,你在咋子?”蔡杰生站在大门口问。
“不咋子。”蔡培元说。
“你来,我跟你说句话。”蔡杰生说。
蔡培元从羊圈里走出。
大山羊见自己的敌人走了,以为自己胜利了,得意地转过身,舔着小山羊的脸,以示安慰。
“啥事?”蔡培元说。
“我问一下鲁局长的病。鲁局长咋样了?”蔡杰生说。
“好多了。”
“这都得益于你杀的那只小山羊。”
“你咋知道?”
“我听援建队的人说的。他们说他们家乡也有用羊肝治肝病的。他们说鲁局长喝了你送去的羊肝汤,很快就见效了。只是……”
“只是啥?”
“只是喝的次数太少了。”
“我准备把那只小山羊也杀了。”
蔡杰生向蔡培元伸出了大拇指。
小山羊被杀后,大山羊不吃不喝,没几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