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镇越来越热闹了,改革开放,催生了好几家商店,这些店铺都是装修了的,虽然没有城里的商店漂亮,但在小镇上还是有些耀眼。有服装店,日用品店,家电店……以往开的那些土里巴几的日杂店和这些店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寒酸了。商店气派是气派,但东西倒也不见得贵。别的商品,明月没在意,但服装她看得很仔细,每一款衣服她都要用手摸摸面料,看一下款式,然后问问价钱。她不明白这些面料新颖,款式别致的服装为啥这么便宜?

“二嫂,你说这衣服贵不贵?”

“不贵。”二嫂说,“用这钱,买这种料子都不够,别说工钱了。”

“这衣服咋会这么便宜?”明月不解。

“我也不知道。”二嫂想了一阵,说,“也许是人家成批生产,批量购料,把成本降下来的。”

“唉——”明月叹了口气,说,“要这样下去,我的缝纫店就没法开了。”

二嫂说:“他们卖他们的,你做你的,各走各的路,没啥相干。”

明月说:“你错了二嫂,人家的衣服又好看又便宜,买成衣比做衣服划算,谁还买布做?”

转眼间到了逢场天。逢场天,小镇上比平时热闹,街两边摆满了小摊,有的摊主是从县城来的,有的是从丽阳市来的,他们开着小面包,往街边一停,打开车门就成了摊位,这些摊主大多是卖小家电和服装的,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儿童玩具……赶场的人,有买东西的,有卖东西的,吆喝之声接连不断。

明月没有出门,守在铺子里,她在守候生意。以往,逢场天是她最忙的日子,那些乡下来的人把鸡、蛋、猪仔、瓜果蔬菜、山货什么的卖了,然后买成布料到这里做衣服,多的时候,她一天要接十几二十节布,所以那天她依然在铺子里守着。小镇上的场就一阵子,一到中午,场就散了,因为农村人都舍不得用现钱买吃的,他们赶着回家吃饭。太阳偏西了,白羊镇的小街上没几个人了,明月只接了三节布,而且都是些便宜的料子。明月望着门前不断拉长的阴影,知道不会有人来了,于是进里屋去了。

“哎,人呢?”二嫂见明月不在,站在门外说。

明月急忙从里屋出来,说:“二嫂,来坐。”

二嫂进门,说:“今天的生意咋样?”

“没啥生意,就接了三节布。” 明月望着二嫂手上的包说,“你买的啥?”

“没买啥。”

“你包里装的啥?鼓鼓囊囊的。”

“香蜡。”

“香蜡?装那弄啥?”

“闲着没事,我也做点小生意。”

“卖香蜡?”

二嫂点点头,说:“现在改革开放了,神仙也开始享福了。”

“在哪卖?”明月说。

“庙上。”二嫂说。

白羊镇西边有座小庙,里面供着财神爷,以前很冷清,没人去烧香。这两年,小庙突然红火了,不但有人去烧香,还有人给菩萨披了红布。二嫂本来没事,特别是李成志离开白羊镇后,她觉得寂寞,于是跟着人到庙里看热闹,这一看,触动灵机,于是做起了香蜡生意。逢场天,到庙里烧香的人多,二嫂就提着香蜡火钱到庙上去卖,一天下来也能嫌几个小钱。

“生意咋样?”

“不咋样。”二嫂说,“庙太小了,没名气,去的人不是很多。明月,我来找你是想叫你给菩萨做件衣裳。”

“这个……”明月说,“恐怕不太好做。”

“有啥不好做?你到庙里比一下菩萨的身子就行了。”

“以前没做过。”

“没做过,做一次就会了。”

“二嫂,你咋突然想起给菩萨做衣裳?”

“不瞒妹子说,我想把财神庙搞红火。”

“为啥?”

“红火了,我的生意就好做了。”

“搞得红火?”

“搞得红火。”二嫂信心十足,说,“现在改革开放,做生意的人多了,做生意的人都想发财,想发财,就得拜财神,他们来拜财神,就得买香蜡火钱。”

“给财神爷做件衣裳,财神庙就能红火?”

“做衣裳不是我的意思,是财神爷的意思。”

“财神爷的意思?”

“对,是财神爷的意思。”二嫂说,“昨天夜里,财神爷给我托了个梦。财神爷说天热了,他身上的衣裳太厚,想换一件单薄的。这不是告诉我给他做件单衣吗?财神爷给我托梦,是看得起我,我不做行么?再说了,我给财神爷做了衣裳,财神爷也不会亏待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把钱财送给我了。”想到发财,二嫂面露喜色。“明月,我发财了,你肯定也跟着发,因为财神爷的衣裳是你做的。”

二嫂滔滔不绝,明月却没说话,她不知道二嫂的话是真是假。这几个月生意不好,会不会与财神爷有关,她天天在做衣裳,从来没想到给财神爷做一件,财神爷生气了……

“你说的是真的?”明月说。

“我骗你弄啥?”二嫂一脸的认真。

“要是真的,明天咱到庙里去看看。”

“你俩在说啥?那么神秘。”一个男人站在门外说。

明月和二嫂同时往外看。

“咦,李哥,你啥时回来的?”明月热情地与门外的男人打招呼,“进来坐,进来坐。”

二嫂没说话,连正眼也没给李成志一个。

二嫂对李成志如此冷淡,明月不解。

“李哥,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发财了。”明月之所以说李成志发财了,是从李成志的穿着上看出来的。李成志穿的是西装,而且还是新的。

“发财?哈哈,”李成志笑着说,“只挣了点小钱。”

二嫂撇撇嘴。

“今天咋舍得回来?”明月说。

“赶场,回来赶场。”李成志说。

“回来赶场?”明月说,“那么大个县城,啥没卖的?还跑到小镇上来赶场?”

“不是买东西,是来卖东西。”李成志说。

“卖东西?”明月有些惊讶,说,“卖啥?”

二嫂也睁大了眼睛,把目光投向李成志。

“人人都离不得的东西。”李成志卖关子。

“啥东西?还保密嗦?”明月说。

“你猜。”李成志看了一眼二嫂。

二嫂不接话。

“吃的,肯定是吃的。”明月想到了民以食为天。

“不对。”李成志说,“再猜。”

“卖啥关子?又没人抢你的生意!”二嫂不耐烦了,说,“你莫道我不晓得?卖毒品!”

“你莫乱说!”李成志说,“卖那东西是犯法的,我李成志饿死也不会做犯法的事!”

二嫂又撇撇嘴,说:“以前你还做少了!”

李成志被抵到了痛处,一时无语。

“过去的事都不说了。”明月说,“再说也没啥意思。”

明月的话使尴尬的气氛缓和了。

“过去我确实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李成志说,“这我清楚,以后我会给我伤害过的人赔罪、补偿。”

“别光说在嘴上!”二嫂见有机可乘,说,“赔罪,应该先向菩萨赔罪!”

“向菩萨赔罪?我又没得罪菩萨。”李成志说。

“你没得罪菩萨?是哪个房子漏雨没地方住,跑到庙里住的?而且还在庙里屙屎屙尿!”二嫂说,“这些事你说得脱?”

李成志恨了二嫂一眼,心里抱怨道,哪里痛你揭哪,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就是那天我没给你钱嘛!

李成志没给二嫂钱的事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在收破烂,很少回白羊镇,二嫂想他了,到县上去找他,说实话,他还是很感动的,中午把二嫂带到馆子里吃了一顿,花了好几块,当时他还是有点心疼。几块钱,对有钱的人来说算不了啥,但放在他身上,得收好几天破烂才挣得到。心疼归心疼,他觉得还是应该,不管咋说,二嫂跟他相好了一场,而且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他一顿饭。后来为张巧巧那件衣服,俩人闹崩了。他被龚警官批评了一顿,决定洗心革面,才离开白羊镇到县上去的。他离开白羊镇那天,还是想跟二嫂说一声,再亲热一回,可是又怕被拒之门外,所以只在二嫂的家门口站了站就走了。没想到二嫂没有忘记他,大老远到县上来找他。可是此时他已经有女人了,不能再与二嫂保持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何况他现在的女人比二嫂年轻,又对他那么好……吃完饭,二嫂说,李成志,走,找个地方睡。李成志一听,心里有些紧张,这婆娘还真的提出了他最害怕的问题。他说找不到地方。二嫂说去旅馆里开间房。他说到旅馆开房不但要身份证,还得要结婚证,不然开不到。二嫂说你再想想别的办法,他说我想不到办法。二嫂说那咱到庄稼地,他说县城里没有庄稼地,到庄稼地要走很远很远的路。二嫂说远就远,再远我也去。他说庄稼地里危险,要是叫人抓到了,当成流氓,不打个半死也要垮掉一层皮。二嫂说咱又不是没在庄稼地里睡过,有庄稼挡着,哪个看得见?他说那是在咱白羊镇,就是叫人看见了,熟人熟事的,人家也会躲开,装着没看见,不会给咱难堪。这里就不一样了……二嫂说别推三推四了,你心里咋想的,我知道,你是怕你婆娘知道了跟你离婚。算了吧,不去就不去,等你啥时回白羊镇咱再……他说行,行。二嫂说你给我点钱,我走了。他摸摸口袋,说我身上没有钱。二嫂不信,把他衣服裤子的口袋全翻遍了,也只掏出了几块钱。二嫂说你去给我借点,他说借不到。二嫂不高兴,哼了一声,起身走了。他松了一口气。二嫂以为他要去追,没走多远,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站着没动,只好朝前走了。

“你咋老揭人短。”李成志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那时我不是没有办法嘛!”

“你作践了菩萨,就得给菩萨赔罪。”二嫂说。

“咋赔?你的意思是叫我买点香蜡火钱去烧?”李成志说。

“这个恐怕不行。”二嫂说。

“那咋个才行?”李成志说。

“给菩萨镀金身。”二嫂说。

“镀金身?那得多少钱!打死我我也没法。”李成志说。

“镀金身你没法,给菩萨做件衣裳总行吧?”二嫂说。

“这个没问题。”李成志说,“那就麻烦明妹帮个忙,给菩萨做件衣裳,这钱我出。明妹,你看得多少钱?”

“这事恐怕要问二嫂了。”明月说,“二嫂天天在庙子里,她知道。”

“你到庙子里去了?”李成志以为二嫂出家了,惊讶地望着二嫂,说,“你戒得了?”

二嫂懂李成志“戒得了”的意思,淡淡一笑,说,“有啥戒不了的?不就是吃素嘛!”

“哪是光吃素,还有……”李成志说,“很多,都得戒。”

明月忍不住笑了。

“戒那种事,对我来说根本不是啥事,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二嫂说这句话时,眼睛盯着李成志,话语中透露出不满。

“戒了好,戒了好,戒了对身体有好处。”李成志说。

“屁话!有好处你咋不戒?”二嫂说。

“戒,戒,迟早都会戒的。”李成志嬉皮笑脸地说。

“你要戒得掉,除非日头从西边出。”二嫂说。

“不说了,不说了。”明月见两个人你一句他一句扯个没完,说,“说正事,说正事。”

“好,好。说正事。”李成志说,“二嫂,给菩萨做衣裳到底要好多钱?”

“两百。”二嫂说。

“好,两百就两百。”李成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票子,数了两百递给明月,说,“给。”

明月没接,她知道用不了这么多钱,但又不好说,她望着二嫂,看二嫂咋说。二嫂望着钱,后悔不已,早知他有那么多钱,该狠狠地敲他一下。

“拿去!”李成志说,“不够了说一声,我再添。”

“我思磨着就是不够。”二嫂不失时机地说,“刚才我说两百,那是扯普通的布,后来我想了想,给菩萨做衣裳可不能马虎,得用上等好料,用撇料就对菩萨不敬了。两百,这说得是买撇料,而且我还忘了算工钱。”

这狗日的!李成志心想,她还真把我当成土老财、暴发户了,想狠狠地咬一口……他怪自己,给两百就两百,多说那句话干啥?我这张臭嘴!他想打自己一个嘴巴,教训教训自己那张没经大脑允许就乱说的嘴,可是他不能……

“到底要好多!”李成志咬着牙说,他得撑下去,不然明月会笑话他,说他说大话使小钱。

“恐怕得翻一番吧。”二嫂说,“先拿四百,不够了再说。”

狠!算你狠!李成志的牙齿咯嘣响了一声,说:“就按你说的,四百。”

李成志又数了两百,和先前的那两百摞在一起递给明月。

明月说:“给二嫂,二嫂好去扯布。”

明月的话正合二嫂的意,李成志钱还没往她面前递,她手一伸就拿过去了,数了数,说:“对的,不多不少,四百。”

李成志给了钱,绷了面子,心里还是有些疼,他看了一眼二嫂,见二嫂面带微笑,神情得意,心里暗暗骂道:“死婆娘!贪婆娘!丑婆娘!以后别想见到我的钱!”

“李成志,心疼了吧?”二嫂见李成志表情不那么好看,说。

“孝敬菩萨,有啥心疼?”李成志强装笑脸。

“没心疼就好。”二嫂说,“记到,刚才说了的,不够了还要找你。”

“没问题,找就是了。”李成志说。

“李哥,看样子你是发大财了,说话有点气粗哦。”明月说。

“大财倒没发。”李成志说。

“别听他的,我知道他整到大钱了,不然我也不会叫他给菩萨做衣裳。”二嫂说,“我还是为他好,他孝敬了菩萨,菩萨自然会保佑他。对了,李成志,你简直整对了,你知不知道这座庙里供的是啥菩萨?是财神爷!财神爷哦,你想发大财,就要经常来孝敬菩萨。”

“我知道这是财神庙,刚才你还说我跟财神爷在一起住过。”李成志说,“我跟财神爷是有感情的。”

“有感情就好,以后多到庙里烧烧香,磕磕头,多做点功德。”二嫂说。

“李哥,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你是咋整到钱的。”明月说。

“卖服装。”李成志说,“做这生意比收破烂强一千倍!一万倍!既干净体面,又来钱。”

“你的服装是从哪里进的?”明月说。

“成都。”李成志说,“那里有个大市场,叫荷花池,好大好大,有咱县城那么大,卖啥的都有,而且还便宜。”

荷花池,明月听说过,是个大批发市场,究竟有多大,她不知道。现在听李成志一说,她的大脑里有了概念,比他们县城大。

“你是咋去进货的?”明月说。

“从县城坐汽车到丽阳,再从丽阳坐火车到成都。”李成志说,“抓紧点,一天就能打来回。”

“一件衣服能挣好多钱?”明月说。

“那得看啥衣服。”李成志说,“高档的,一件要赚几百,那些衣服得在城里卖,低档的,也就是在乡镇卖的,多的一件能赚三二十,少的也能赚个十块八块。”

“生意好不好做?”明月说。

“好做。”李成志望着明月,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说,“你要想做,我带你去。”

二嫂听了,心里泛起一股醋意,对明月说:“听他的,净吹牛!钱要那么好赚,他早开汽车了,还用得着大包小包地往镇上背?”

李成志恨了二嫂一眼,暗暗骂道“逼婆娘!”嘴上却说:“我没吹牛,不信你可以到成都去看看。现在我没开汽车是做的时间短,再做几年你看我买得起汽车不?”

“我敢说,再做几年你也买不起!”二嫂说,“明妹,别听他的,别跟他到成都去。”

“我是随便问问,没打算做那生意。”明月说,“不过,有空了到成都去看看,长点见识倒还是要得。”

“明妹的话说得对,不做生意也可以到成都去看看。”李成志说,“啥时去,跟我说一声。”

“说你个脑壳,就是去也不会跟你去!”二嫂说,“明妹,到时我俩一起去。”

“那咱明天去,咋样?”明月说。

“明天?”二嫂说。

“明天我正好要去进货。”李成志说。

明月笑了,说:“我是说着耍的,你俩都当真了。现在我哪有时间去哟!”

李成志失望了。

二嫂笑了。

天快黑了,李成志要走了,不知为什么,二嫂心里有些失落,说实话,她舍不得李成志走,她想把李成志留在白羊镇重温旧梦,可是当着明月的面,她开不了那口,她怕明月笑她,说她老不正经,更何况李成志也不一定会留下。他这几年混得好了,从白羊镇的混混,混到收破烂,又从收破烂混到卖服装,照这样混下去,说不定哪天他还真买得起汽车。李成志在服装行当里混,见得女人多,心也许早就花了,哪还会看得起她这个半老徐娘!

早年李成志跟二嫂好,那不是出于爱,是出于一种本能。

李成志老大不了,没挨过女人,心里经常火烧火燎地难受,他想找个女人,可是镇上的女人和他年龄不相上下的都有男人,有男人的女人他不敢找,他怕女人的男人打他,他个子小,打不赢,就是打得赢他也不敢跟人家打,因为他找了人家的女人。李成志不敢去碰有男人的女人,没男人的女人就只有二嫂了。二嫂比李成志大几岁,脸上不那么光生,加上人不勤快,嘴好吃,所以她男人死了好几年也没男人娶她。男人单身不好过,女人单身也不好过。李成志决定去找二嫂。

第一次去找二嫂,总得拿点啥,不能空着手去,空着手去,他怕二嫂不理他,可是他屋里确实没啥可拿。正在发愁时,一只老母鸡大摇大摆地向他走来,他眼睛一亮,伸手抓住,宰下脑壳,在热水里拨浪了一下,拔毛,破肚,掏肠,而后煮熟。李成志提着热气腾腾肥溜溜的鸡兴冲冲地来到二嫂家,说二嫂,我给你送只鸡来。二嫂往李成手上看了一眼,面露微笑,叫李成志坐。李成志坐下。二嫂说你给我送鸡弄啥?李成志说听说你身子不大好,送只鸡给你补补。李成志把鸡递给二嫂,二嫂接过,闻了闻,口水差点流出。她想吃,可是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于是撕下一条鸡腿递给李成志,说吃,咱俩一起吃。李成志说二嫂,你吃。二嫂说你不吃,我咋好意思吃。两条鸡腿正好一人一条。李成志这才接了。李成志没有先吃,等二嫂把那条鸡腿扯下啃了一口后,他才开始啃的。啃了两口,李成志说有酒下着吃才安逸。二嫂说你想喝酒?李成志说想喝。二嫂说那咱就喝两口。二嫂拿出一瓶散装酒,俩人就着鸡肉喝了起来。没喝几个来回,二嫂的头就晕了,说兄弟不喝了吧。李成志看了看二嫂的脸,二嫂的脸白里透红,几个麻子点点像被蚊子咬的,红得鲜亮亮的。接着,李成志的目光滑到了二嫂的胸脯上,他看到二嫂胸脯上那两个馒头似的一起一伏的小山包,再也按捺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二嫂的手。二嫂说李成志,你干啥?李成志说不干啥,我给你倒酒。二嫂说不喝了,我头晕,眼也不对头,看着你是两个两个的。李成志说再喝一杯,就一杯,这一杯你喝下去就对了,再看我就不是两个两个的了。二嫂说兄弟你莫哄我哟,我要是醉了……李成志说我哄你弄啥?二嫂说那好,再喝一杯就再喝一杯。李成志倒了一杯,递给二嫂,说喝。二嫂说喝就喝,一口干了。二嫂喝得猛了点,被呛着了,不停地咳嗽。李成志急忙给二嫂捶背。捶了几下,二嫂不咳了,眼睛眯着,说你在哪?李成志说二嫂,我在这儿。二嫂把眼睁开,往李成志面前凑了凑,说你疯了,咋给我叫二嫂?李成志说我不叫你二嫂叫你啥?二嫂说老婆,叫我老婆……你是我男人……李成志以为二嫂醉了,把他当成了她死去的男人,脊梁骨嗖嗖发凉。李成志心里害怕,左右看看,并无异样,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说二嫂,刚才你说啥?二嫂说你又在乱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叫我老婆,老婆……哎哟,我不行了,快扶我上床,我要睡觉……二嫂说着闭上了眼。李成志扶着二嫂走到床边,二嫂顺势倒在**。李成志松开手,望着瘫在**的二嫂,不知如何下手。这时二嫂说话了,说老公,快把衣服给我脱了,我热,我热……李成志把二嫂的衣服脱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丝不挂的女人,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扑了上去……

想到第一次与李成志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二嫂心里仍然有些激动,说:“你真的要走?”

李成志说:“要走。”

“你急着回去弄啥?”二嫂说,“离不得你婆娘嗦?”

明月暗笑。

“明妹,你笑啥?未必我说错了?”二嫂说。

“没错,没错。”明月说,“李哥就是离不得他老婆。”

“哪里的话,我急着回去是为了明天到成都进货。”李成志说。

二嫂撇撇嘴,说:“你这话,哄哪个哟!”

“真的,我哄你弄啥?”李成志说。

“走吧走吧!”二嫂打着手势,说,“你有老婆了!”

李成志听出了二嫂话中之意,略显尴尬,说:“那我走了。”

街上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李成志匆匆地跑了。

二嫂的目光追随着李成志的身影。

突然,李成志扭回头,大声说:“明月,有件事我改天来跟你说!”

那夜,二嫂睡不着,她一直在琢磨着李成志最后对明月说的那句话,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李成志,做梦吧!我不会叫你得手的!

不逢场,庙上几乎没人去,没人去就没生意,所以二嫂也不去。二嫂不打麻将,闲着没事,只有到明月那里消磨。

“明妹,这么早你就开始忙了?”二嫂说。

明月停住手上的活,说:“昨天接的料,今天把它做了。二嫂,你到哪去?”

“不到哪去,就来你这里。”

“那进来坐嘛。”

二嫂进铺子坐下,说:“我在这里耽误你做事。”

“没事没事,反正现在也接不到活,人都买着穿了。”明月说。

“都怪那些卖衣服的,他们真不是玩意,大老远跑到咱这里抢生意。”二嫂说,“县城那么大,人比咱这里多,哪里不会卖?偏偏跑到这里挤兑。别人就不说了,李成志是咱白羊镇的人,也跟着那些人起哄。”

“这也不能怪他。做生意的人,哪里赚得到钱就往哪里跑。”

“你说的也是。生意人就是逐臭的苍蝇,哪里臭往哪里飞。不过,李成志要不来,就少一个挤兑咱的人,特别是你这生意,买了衣服就没人做衣服了。”

“他挤兑的不是我,是别的卖衣服的人。”明月说,“你想想,李哥不来,不是还有别人在卖?”

“你这话也对。不过我觉得他还是不该来。”

“为啥?”

“我也说不清,反正我觉得他不该来。”二嫂顿了一下,说,“你说他来这里,会不会是另有企图?”

“有啥企图?”

“为了你。”

“为了我?”明月不明白,说,“为我啥?”

“唉,不说了。”二嫂故意不往下说。

“你说呀!二嫂,为我啥?”

二嫂还是不说。

明月急了,说:“二嫂,别吞吞吐吐,你倒是说呀!”

“我怕你听了受不了。”二嫂一副为难的样子。

“没啥受不了的。”明月说,“说吧二嫂。”

“其实也没啥,也许是别人乱说的。”二嫂说,“说你跟李成志……”

“说我跟李成志?”

二嫂点点头。

“说我跟李成志啥?”

“有点那个……”

“放屁!纯粹是放屁!”明月脸都气青了。

“我想也不会。他是啥人?”二嫂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么漂亮,咋会看上他?可是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你到县上找过他。”

“找他?我是碰上他的……”明月说了李成志帮她找儿子的事。

“那些人闲着没事乱嚼舌头。”二嫂说,“知道的人不会信,可是不知道的人……唉,不说了,李成志名声不好,以后少理他就是了。走,咱到庙上去。”

“去庙上弄啥?”

“你忘了?给财神爷量身子。”

明月锁上门,二人朝镇西头走去。

“咦,你俩这是到哪去?”路过吴大善的药铺时,吴大善主动与明月和二嫂打招呼。

“闲转。”二嫂说。

“进来坐坐?”吴大善说。

“不坐了。”二嫂说。

吴大善遗憾地望着二人离去。

财神庙出现了。这是一座又矮又小的庙宇,虽不气派,但在深山之中也算得上一座奇特的建筑。青砖青瓦,木窗木门,屋脊有卧龙,屋檐有神兽……新中国成立后,破旧立新,人们不再相信神灵,庙子也就没人管了,一些过路的人或流浪汉,天黑了,没地方住,就在庙里过夜。文革时期,镇上也闹过造反派,奇怪的是,造反派没拆庙也没砸神,因此小庙完好无损。改革开放,大家都想发财,人们又想起了财神,于是财神庙重新燃起了香火。

走进庙里,二嫂扑通跪在蒲团上,鸡啄米似的磕起头来。明月没有跪,她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财神,财神是坐着的,泥塑的身子与人的身高不差上下。身上原有的花花绿绿的颜色有的地方已经脱落,看上去像一位落难的有钱人穿了一件捡来的破衣。明月理解了二嫂的善意。

“比不比一下?”二嫂站起身说。

“不比了。”明月说。

“尺寸拿得准?”

“拿得准。”

“得多少布?”

“一丈。”

“够不够?”

“够了。”

“扯啥颜色?”

“黄色。”明月说,“这是古时候皇家用的颜色。”

二嫂进城,下了汽车,直奔商业街而去。商业街是条小街,很窄,严格说那不叫街,叫巷子,也就是北方说的胡同。几年前,这条巷子冷冷清清,除了过路,没人到巷子里来。夜里,电线杆上的路灯也不怎么亮,一个人走在巷子里还有些害怕。不知哪一天,这条巷子突然热闹起来,摆满了摊摊,卖吃的、穿的、戴的,还有女娃子扎头用的橡筋、发夹以及手上戴的玻璃串串……算命先生也来凑热闹,坐在小凳上,地上铺块塑料布,摆着万年历、太极图。也许是太乱了,城管部门对小巷里的摊位进行了规范,撵走了算命的,拆掉了小吃摊,这里就成了卖服装布匹衣帽鞋袜的专业市场了。

“咦,二嫂,你这么早就来了?”李成志在那里摆摊,见二嫂来了,站起身说。

“我坐的头班车。”二嫂说。

“买啥?”李成志说。

“买布。”二嫂说,“给财神爷买做衣裳的布。”

说到给财神爷买布,李成志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也不知为啥,他突然对面前这个曾经的情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钱,还是为了钱!那天,这婆娘把他当瓜娃子整,开口说二百,话还没落音又变成了四百,但他还是答应了,给了四百。说实话,他给这四百不是看她的面子,而是想在明月面前显摆,他如今已不是先前的小混混了,包包里有的是钱!这一显摆,显摆出去了四百块钱!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悔。

二嫂见李成志发愣,说:“你在想啥?”

“哦,哦……没想啥,没想啥。”李成志说,“坐坐吧?”

二嫂坐在李成志身边,李成志有些不自在,眼睛老瞅着过往的行人,他怕被熟人看见了告诉他老婆。二嫂以为李成志在瞧生意,也没在意。可是过了很久,李成志也没跟她说话,她坐不住了。

“你这里有水不?”二嫂说。

“没有。”李成志有个茶杯,杯子里有水,那是他喝的,他不想叫二嫂沾他的杯子。“我去给你买一瓶。”

二嫂点点头。

李成志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

“给。”李成志把一瓶矿泉水递给二嫂。

二嫂接过,见是一瓶市面上最便宜的矿泉水,也就是一块钱一瓶的那种,心有不悦,不过她还是喝了,因为她确实口渴。

太阳站在天中央,卖午餐的小推车出现在巷子里,推车的人边走边吆喝:午餐,午餐,卖午餐啦!摊主们有的买盒饭,有的吃自带的饭菜,也有的是家人现送来的。李成志的家离这里远,他不带饭,中午全是吃盒饭,也就是小推车上卖的那种。听见吆喝声,李成志站起身。

“别买,我不吃盒饭。”二嫂说。

“你想吃啥?”李成志说。

“到馆子里吃。”二嫂说。

李成志犹豫了一下,说:“行,吃馆子。”李成志嘱咐邻摊的摊主,“帮我照看一下。”

出小巷,进饭馆,李成志叫二嫂点菜,二嫂也没客气,点了三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俩人边吃边说话。

“你想打明月的主意?”

“哪里的话?我有老婆。”

“那就好。”二嫂说,“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现在有钱了,是啥款爷,但明月根本看不上你,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哪个?”李成志说。

“吴大善!”二嫂说,“人家吴大善是镇上的富户,比你的钱多多了!”

“他有他的钱,我又没跟他争,我有老婆。”李成志说。

“有老婆就不会打歪主意了?男人,我不是不知道,哪一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不是那种人!”李成志说。

“你是不是那种人我清楚。”二嫂说,“你才离开白羊镇几天?就把我给忘了,可见你这个人是很无情的!我俩又不是好了一天两天,是好了好多年!我问你,哪次我没依你?”

有人向他们这边张望。

李成志怕二嫂说出更难听的话,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不会忘记你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二嫂说,“今天晚上我不走了。”

“不走?行,行。”李成志说,“到时我给你定个房间。”

“我要你跟我一起睡。”

李成志不想再说了,点点头。

“走,买布吧!”李成志说。

“走。”二嫂站起身。

俩人在一个布摊前停下。

“买哪种?”李成志说,“这是全城最大的布摊。”

二嫂问了价钱,指着一卷闪亮的黄布说:“扯一丈。”

布扯下来了,二嫂一摸口袋,愣了一下,说:“我的钱包不在了。”

“哪去了?”李成志说。

“可能是在汽车站被小偷偷了。”二嫂说,“老板,这布,我、我不要了。”

“那咋行?”老板说,“扯下来了,你叫我卖给谁?”

“我的钱遭偷了……”二嫂说,“我又不是不买。”

“老李,你的熟人,你先给垫着。”卖布的老板认识李成志。

李成志没法,只好把钱给了。李成志给了钱,心里很不舒服,跟二嫂连招呼也没打,独自走了。

“你走那么快弄啥?”二嫂小跑着撵上李成志,不满地问。

“我要赶着去守摊。”李成志说,“今天倒霉透了。”

“你倒霉啥了?”二嫂装着没听懂。

“都这阵了,连一件衣服也没卖出去,还……”

“你衣服没卖出去,也没舍本呀!哪像我,连钱都丢了。”

李成志瞟了一眼二嫂的口袋,心里暗暗骂道:烂婆娘,你蒙我?你莫道我不晓得,你的钱根本没有丢!

“你这么精的人,贼娃子遇到也恼火。”李成志说。

“你啥意思?”二嫂说。

“没啥意思。”李成志说。

说话间到了李成志的摊前,李成志谢过帮他看摊的摊主,坐到了自己的凳子上。二嫂没等李成志喊,也在凳子上坐下了。

“今天的生意撇,连问都没人问。”那个摊主说,“我想收摊了。”

“这么早收摊弄啥?”李成志说。

“打麻将。”那个摊主说,“去不去?”

李成志摇摇头,说:“今天没法去。”

李成志左边的摊主走了,右边的摊主也走了。不大一会儿,很多摊主都收摊了。

“人家都收了,你也收了吧!”二嫂说。

“收,这么早到哪去?”李成志说。

“也不早了。”二嫂说,“太阳都快落了。”

李成志在心里想着摆脱二嫂的办法,但始终没想出来。小巷已经空了,他只好收摊。

“你要走,还来得及,最后一班车还没发。”李成志说。

“中午说好了,今晚我不走,在这里陪你。”二嫂说。

这婆娘的脸皮真厚。

“晚上我得回去,家里有事。”李成志说。

这狗日的就想撵我走,我偏不走。

二嫂说:“你实在有事,你就回去。”

“那我把旅馆给你写了。”李成志心里暗暗高兴。

“用不着。”二嫂说。

“那你住哪?”李成志说。

“住你家。”二嫂说,“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看看你老婆。”

“要不得。”李成志说,“我家里地方窄,住不下。”

“我一个人占不了多大地方。”二嫂说,“咱三个人睡一个床。”

李成志哭笑不得,说:“要得个球,净说些废话!”

“睡一个床不行,那你俩睡**,我睡地上,这样总行吧?”二嫂说。

“行个铲铲!”李成志说,“哪有这样睡的?”

“那样不行,这样也不行,我再跟你说个办法。”二嫂说,“我跟你老婆睡在一起,你去找个地方睡。”

李成志不敢叫二嫂跟他老婆睡,万一二嫂把他以前的事跟他老婆说了,他老婆一脚把他蹬了咋办?本来李成志家里是有地方住的,他是不想叫二嫂去才那样说的,没想到二嫂像嚼过的泡泡糖,沾到身上就弄不掉了。

李成志叹了口气,说:“算球了,今晚上不回去了!”

“那你家里的事咋办?”二嫂说。

“不球管!”李成志说,“你来一趟不容易,今晚陪你!”

“你不怕你老婆?”二嫂说。

“怕她个老球!”李成志说,“怕老婆那还叫男人!走,去旅馆!”

二嫂十分感动,挽住了李成志的胳膊。

“等等,到旅馆再……”李成志把二嫂的手挪开,说,“看别人看见了。”

走进旅馆,李成志写了个房间,二人进去。二嫂一下子把李成志抱住,在脸上狂吻。李成志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天黑了,我去给你端饭。”李成志说,“吃了饭再……”

“不,我现在就要……”二嫂不松手。

“我先上个厕所,把尿屙了。”李成志说。

小旅馆,房间里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必须到外面,外面有公厕。

二嫂无奈,只好松手。

李成志出去了,并顺手把门带上了。

二嫂扯开被子,躺在**,等着她期待的那一刻的到来。等了一阵,李成志没有回来,她有些按捺不住,下床,在屋里站着,腿站酸了,她坐在凳子上,坐了很久,李成志还没有回来。这狗日的咋用这么长时间,就是吊颈屎也该屙完了。难道他掉到厕所里去了?二嫂等得不耐烦,起身开门,这时她发现天已经漆麻大黑了。厕所在过道尽头,二嫂向厕所走去。女厕所她进去了,没人,男厕所有没有人她不知道,她站在男厕所外面,大声喊道:“李成志!李成志!”

厕所里没人应答,整座小楼里也没人应答。二嫂想,也许他出去买吃的去了。想到李成志出去给她买吃的,心里好受了些,于是进屋,耐心等待。

小半夜了,李成志还没有回来。

天亮了,李成志仍然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