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山的日子照旧过着, 除了闲暇时,殷姝会去柏遗那处。

两人一人安静作画,一人则拿起游记看个不停, 互不打扰,泾渭分明。

直至提上最后一笔,柏遗搁下毫笔,看向榻上那人, 她正裹着小毯子, 手摸向身侧的糕点, 目光丝毫不离开手上游记。

他缓缓开口道:“怕是传信官已然到了山脚。”

那日殷姝醒后,他便将京城来人一事说予她听,殷姝一怔直起身后, 便神情自然地躺回去, 复又拿起身边的游记。

柏遗莫名一阵气不稳,他抿抿唇,沉声道:“你作何想?”

殷姝正看得入迷, 敷衍道:“皇令既下,那便按令前去。”

他本也是如此打算, 却听她如此这般说,斟茶的手顿了一下,才淡淡道:“也是, 自殷家之后, 殷家主将一些隐秘皆告知勾瑾, 想必国丈之位他要定了。”

此话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殷姝这才听出这几番来回中的酸味, 干脆放下书卷, 看向柏遗。

他面上仍是一层温和的笑, 似是寻常无意谈及, 殷姝却瞧见那茶水几乎溢出瓷杯。

她心中好笑,将那热茶端起饮了一口,入口甘甜,不复之前的苦涩,是她一向爱的蜜茶。

这些日子,她无事便来柏遗这处,现仔细端详一二,这屋中尽都是她所习惯之物。

眼前这人真该怎么说。

怎么能让人不爱呢。

她扬起轻笑,伸手握住柏遗的手腕,感到一阵温热,解释道:“我会小心的,亦不会嫁给太子。”

眼前之人脸色并无一丝波动,她眨眨眼接着道:“况且,还有夫子在。”

柏遗定不会让她嫁给太子

柏遗终于眸中一松,只断然道:“此次,我同你一道去京。”

*

京城来人一到山上,便被人引至正堂,堂中柏遗高坐其位,江南褚一行人各坐其位。

众人齐齐看向传信官,他见着柏遗,先是行礼问安:“见过柏遗大家。”

虽现在柏遗只是一介白身,担不起传信官如此相待,可柏遗是何人,圣人宠信之臣,说不准还是未来太子妃的夫子。

最好是提前攀附。

柏遗颔首,抬眸问道:“不知传信官来青竹山,可有要事?”

传信官连忙躬身道:“圣人有令,请殷家女公子进宫候选。”

“另外,圣人近来挂念大家,请大家进京一叙。”

座中几人对视,柏遗本打算去京城,如此更是合情理。

柏遗应下,归一则引传信官等人下去休息。

夫子与师妹皆去京城,剩余三人自是随他们一道。

殷姝与周覃各自回房整理行囊。

申晏手捏着折扇上的玉挂坠,神思疑虑:“为何圣人还要唤夫子进京?”

江南褚亦是不解。

柏遗则看向京城方向,淡淡道:“我离京时,曾言,只愿终身隐匿青竹山,不复进京。”

“圣人应允,此次应不是他开口,该是旁人顺他意。”

会是谁呢?

如此了解圣人。

江南褚与申晏不约而同想到一人。

当朝皇后。

*

次日一大早,几人便乘着马车前往京城。

知晓殷姝最厌颠簸,柏遗特地命人打造现在这辆马车,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坐其内不觉颠簸。

车内殷姝与周覃两人相互靠着,阖眼养神。

马车缓缓驶着,车轮声不绝。

忽的,周覃张口问道:“阿姝,此去京城祸福难料,你可担心?”

殷姝浅浅一笑:“若是只我一人,我不会怕。”

周覃闻言直起身,好奇道:“我们同你一同前去,你还怕吗?”

殷姝替她理理鬓角,“正是因与你们一道,我才会怕。”

“若是护不住你们该如何。”

周覃拍拍胸膛,宽慰道:“该是我们来庇护你。”

虽不甚清楚夫子所谋何事,她却隐隐直觉,他定能护下所有人。

见周覃一副让我来的豪爽模样,殷姝笑意不止。

她离开徽城前曾传话给窦赋修,赵卿然此人定不能放过。

心有污秽的蠢货最是留不得。

依照窦赋修的手段,怕是如今赵卿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无蹦哒的余地。

*

他们脚程算快,经过几日便到了皇宫大门,依宫规,众人齐齐下车步行。

传信官先一步来至众人眼前,垂头说道:“宫规森严,因圣人只请大家与女公子进宫,剩下两位公子与小姐只能暂且去驿站休息一二。”

周覃一把抓住殷姝的手,眼神紧张。

夫子与阿姝并不一道,她不放心阿姝独自一人。

柏遗转头看向江南褚等人,只吩咐道:“你们暂且先去驿站等我。”

周覃闻言只得松手,目送柏遗与殷姝踏进宫门,直至朱红宫门缓缓合上,两人身影不复见。

宫内两人行在长长的甬道上,随身奴仆自进宫越发垂首安静,殷姝则趁机看向这大襄皇城。

纵目远望,座座森严宫殿矗立其中,装饰华丽大气,碧瓦朱檐,宫婢太监些低眉敛目,以列行进。

柏遗早年受圣人宠信,这皇城来的不算少,因是还能给殷姝介绍一二。

直至到临华门,两人须得分道走,殷姝此时稍稍紧张,不自觉碰向腰间的流光龙纹白玉珩。

柏遗轻轻蹙眉,倒不是担心殷姝安危,只怕她过得不顺心。

他只叮嘱道:“若是无事,可去黄寺走走。”

黄寺是何地?

殷姝眼神一转,便忆起柏遗赠她的世家谱系图有所提及过。

如今圣人最是信赖的佛僧法号为图澄,居于黄寺,俨然是国师待遇。

柏遗竟与他有故交吗?

柏遗见殷姝沉思,便知她已然知晓,顿了顿,不放心道:“天寒,切莫贪凉。”

殷姝应下,心中好笑这老父亲口吻。

柏遗说完便带着随从朝着太极宫走去。

殷姝也随着宫婢朝着凤仪宫走去。

一进凤仪宫,她便敏锐察觉此处的宫婢倒是比别处略略不同。

说不上大概,别处好似泥偶木呆,此处却像人,眼神间尽是灵光。

她心下不由起了些好奇,这宫殿主人该是何性格。

踏进宫殿,殷姝隐隐见一人高坐凤位,她依着礼数行礼,不卑不亢道:“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安康。”

上首传来含笑的声音,“起来吧。”

殷姝起身,垂首待上首之人仔细打量。

却没想,皇后直接道:“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殷姝心下一凝,只垂眉走至皇后身边,站定后缓缓抬头。

眼前之人眼角虽有细纹,却仍能见到她年轻时的清丽模样,此刻她神情温柔,只眉间威仪显露出她乃掌控后宫几十年的皇后。

皇后也在打量着殷姝,她替太子定下太子妃人选时,不光看家族势力如何,更看此女性情。

而众人中,她最是满意殷姝。

不为别的,只如此大方自然的姿态便引人欢喜。

况且,殷姝颇似她年轻时。

她含笑点点头,说道:“听太子言,忽逢大雨,你替众多百姓请命,让太子允他们入客栈避雨。”

殷姝想过皇后会问她何问题,无非是家中父母可安好,亦或是可曾读过何书,却不曾想,皇后居然提及此事。

她心下千回百转,面上沉声道:“正有此事,只不过太子早有此意,臣女只不过顺意而为。”

皇后一怔,没料到殷姝居然将功劳归于太子身上,倒是更加高看她一眼:“是个好孩子。”

殷姝不敢应答,安安静静立在那儿。

皇后许是累了,揉揉眉间,唤来掌事姑姑,对殷姝道:“其余人早已进宫,好在还有许多空的屋子,你跟着张姑去选一间住下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哪处不习惯,便告知于我。”

殷姝应声,随着张姑前往西边的宫殿。

当今圣人重养生,因此后宫妃嫔不算多,诸多宫殿还是空着的。

此次太子选妃的贵女些皆入住最宽敞的华音殿。

皇后定下的人选也不算多,房间还算多。

殷姝随手指了间房外栽有青竹的一间。

自青竹山后,她便格外喜竹,即使这间采光不算太好也无事。

张姑见状便行礼退下,留宫婢些替殷姝整理屋子。

如今正值午时,想来诸位贵女皆在休憩。

殿内分外清静,只有殷姝这边整理屋子的声响。

殷姝靠在窗边坐下,示意离她最近的宫婢过来。

宫婢微惊,还是行礼道:“女公子有何事?”

殷姝故作苦恼,“宫中可有礼佛之地?”

宫婢会意,京城贵女多是有礼佛的习惯,然而宫中不比别处,怎会给你建个小佛堂。

“华音殿并无小佛堂,若是女公子不嫌远,可去黄寺。”

“黄寺便在华音殿西南方位,顺着宫道便可见着。”

待宫婢些收拾完一一退下,殷姝才抬步朝着西南方位行去。

此条宫道该是偏僻,少见宫婢奴仆,殷姝自得乐趣。

闲庭信步会儿便走至黄寺门口。

她原以为黄寺应当是一间宫殿,却没想居然真如其名,是间佛寺。

寺门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黄寺”两字。

瞧这规制,隐隐同神迹城佛寺有些相似。

殷姝暗奇,踏入佛寺中,佛前一人静静立在原地,听见动静。

转身殷姝,含笑道:“你来了。”

俨然等她许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