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赶紧赶回京城。”

传信的一人说, 他回首看向已然模糊的崖边,心忽的一沉。

过了如此久还未赶上来,想来定是计划有变, 他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幽暗竹林。

竹林在夜色笼罩中分外寂静,一声鸟鸣也无。

另一人显然也看出这竹林的不简单,随手在旁捡起一块小石子, 运用了些巧劲, 直直扔向竹林。

石块投林犹如惊起一潭死水, 诸多栖息的鸟被惊得四处乱飞。

他看向右侧先前说话那人,低声道:“走吧。”

这竹林乃是下山的唯一道路,除此之外, 全是断崖, 断无行去的可能。

纵然这竹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

说话那人点头,摸了摸袖间的暗器, 感受到铁器冰冷的触感,他微微冷静下来。

抓紧手中的利刀, 便与身旁人一步一步踏进竹林。

两人的影子脱离月色,慢慢陷入阴影中。

这竹林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黑,尽管他们夜视极好, 却也只能看清一尺距离。

其中先前说话那人示意自己打头阵, 另一人殿后。

他眼中藏着几分警惕, 试探性向前踏出一步。

无事。

再一步。

依旧无事发生。

估摸走至竹林中部, 他们所猜测的暗杀仍没有出现, 略略放下心, 脚步不再刻意控制, 直直踩下。

当他感到脚踝处微微有扯动感时,暗道不好。

即刻拉着身后之人后退几步。

可惜还是晚了。

“嗖”箭矢穿风破空声从周遭传来,尽管他们连连避退,手臂大腿处仍旧被锋利暗劲的箭头擦出伤痕。

几回合下来,流出的血已将玄色衣衫染得更加暗沉。

如今别无办法,只能向前闯过去。

两人背对背齐齐用刀挡下暗箭,脚步飞快向竹林尽头移去。

他们称不上暗卫中武艺最高强的,可却最是身手灵活轻巧的。

拼着这一身,终于瞧见竹林尽头出现的皎白月光,狠狠一咬牙,一口气冲出竹林。

两人便力竭倒在荒野小道上,他们大口喘气,刚刚的暗招已费尽他们大半力气,若是此时来人,他们定然是打不过的。

两人中较沉稳那人缓过气,使劲撑起身,朝眼前一看。

他们面前被月光映出的空地赫然出现一抹瘦长的黑影,他下意识瞳孔一缩。

不知眼前之人是敌是友,虽是如此想,可是他有种直觉,是大敌。

见所等之人已然发现他,靠在树下的紫袍男子不慌不忙站直身子,朝着费力爬起的两人走去。

清凉的素晖落在他身上,那张惯是不正经,带着调笑的风流俊颜显出已然冷漠,他忽的唇角一勾,整个神情透出几分不屑与嘲讽。

“让我好等啊。”状似同情人呓语的话语从他口中吐露。

受伤的两人心中一沉,想来竹林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不,应该是从他们企图下山传信的那一刻,眼前之人便在此处守株待兔了。

“若是你肯转投圣人,我帮你求情,你将来定是高官厚禄。”其中一人语气试探,却无半分底气。

果不其然,申晏眼中嘲讽更甚,弯身向他们靠过来,雌雄莫辩的脸无甚表情。

“不过如此,本以为你们还算得上忠心的废物。”

“现在看过,不过是道貌岸然的爬虫罢了。”

说罢,他直起身,用已然看死人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皇室走狗们。

两人眼中狠意毕现,他们岂会束手就擒。

径直派地弹起,掏出袖中的暗器朝江南褚射去,身影随后朝他扑来。

申晏反手掏出他随身的折扇,身形一躲,反手便打向两人受伤处。

感受到血液涌出,随即痛意愈发剧烈,他们暗骂这人阴险。

申晏却忽的一笑,纵身跃起,力道加重,直至将其中一人打落在地,屡次挣扎也起不了身。

右手则将展开的扇面抵住其中一人的喉间,冷声问:

“皇室那边已然知道多少?”

两人心下一冷,本是废了好大功夫,路上才查出暗中作乱的叛贼头目的蛛丝马迹,谁知他居然是圣人都敬仰的柏遗大家。

更没想到的是,区区一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他们所来的皆是一队暗卫,居然都栽在此地。

此事此刻,还被胁迫反过来吐露情报。

可是,一人死便可,万不能连累家中。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面上不动,口中舌尖碰向藏着的毒药。

申晏见二人对视,便已知两人意图自尽。

抵在喉间的折扇将上一抬,便卸了这人的下巴。

另外一人趁此机会连忙咬破毒药,瞬息没了生机。

留下的那人面如死灰,心知自己已无活路,死死闭着嘴企图为自己留出几个时辰的命。

申晏抬眸看眼天色,算算时辰。

拎起那人,心情甚好地吹起不知在哪儿学的小曲,渐渐消失在小径上。

*

好在有宫灯照路,殷姝搀着受伤的柏遗缓缓走至他的居所。

屋前已然立着一人,俊朗的面孔忽明忽暗。

见柏遗身影出现,他松了口气,连忙从殷姝手中接过柏遗,扶他进房间。

殷姝跟着进去,江南褚将柏遗扶至**,没说话反而转身去翻药箱,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如此之景,他一套动作下来熟门熟路。

她顺势探上柏遗额头,未有灼热之感。

她松了口气,还好没发高热。

柏遗并未昏迷,见殷姝眼中浓浓的担忧,他虚弱一笑:“你先出去吧。”

殷姝知晓他不愿让她看见他的伤处,身旁的江南褚已经准备就绪。

她轻轻应声,退出房内,背对着门外听着房内的动静。

房内江南褚解开柏遗衣襟,呼吸一轻,周身上满是伤痕,右臂处那处伤最是眼中,伤口处已然一层腐肉。

好在倒了药粉,他蘸了点放在鼻尖嗅。

他跟李半仙只学过皮毛,却也闻得出是极好的金疮药。

若是没它,此时夫子定然发起高热。

可是伤口腐肉还是得处理,他薄唇一抿,低声道:“夫子,已无麻沸散。”

**那人并未色变,只淡淡说:“那直接来吧。”

似乎不知自己接下来所面临的是剔肉之痛。

江南褚只得应下,将小刀在火上炙烤片刻,便下手清除腐肉。

伤口处的痛意发散至周身,柏遗额间不住冒冷汗,嘴却压的紧,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到门外人。

待腐肉清理完,江南褚正欲替柏遗上药,便见柏遗费力坐起身,盯着江南褚说道:“吾来,你送她回房休息。”

此句的她,不言而喻。

江南褚还欲反驳,见柏遗面上虚弱默默忍下,转身出去。

“等等。”

**那人抬手点了点放在榻上的大氅。

“让她披上,身子不好切不可着凉。”

江南褚咬牙,拿起大氅冲出去。

*

门外的殷姝听着房内隐隐压抑的痛吟,她心口被这声响狠狠揪住,呼吸也被人扼住。

直至房内重归寂静,她才发觉自己掌间已然满是掐出血痕,不由得神思分散。

这就是心系一人吗?

待见一向沉稳的江南褚冲出来,她急忙问道:“可有大碍?”

江南褚盯着眼前的殷姝,她一向冷然无甚情绪的脸上满是慌乱。

他抬手将大氅递给她:“无事,夫子让我送你回房。”

殷姝下意识反驳:“我想在这处守着他。”

说完便见江南褚眉头一皱,她丝毫无惧,只回视他。

江南褚只得缓了缓语气,解释道:“夫子怕你着凉,你若是担忧他,便好生照顾自己。”

此话一出,殷姝态度松动几分,她看了眼房中,跟着江南褚朝后院行去。

在她身前的江南褚身姿俊拔,犹如瀚然山峰,任凭劲风吹过依旧不为所动。

忽的,他说道:“其实我想杀你的。”

“我知道。”

殷姝毫不意外,依江南褚性子,对于任何危及柏遗的人,他不可能放过。

在来青竹山的路上,他面上的不满愈发重,与之相涨的便是心中的杀意。

江南褚停下脚步,回首看向殷姝,她清丽绝色的容颜毫无波动。

似乎眼前之人不在跟她论生死,而是聊当下时兴的花钿。

他眸底千回百转,终究,还是缓缓说:“你跟夫子很像。”

殷姝听闻此言却是有些讶然,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旁人说她与柏遗相像。

“你同夫子一样,看似淡然无所在意,但对钟意之人便是死死抓住。”

“你们向往自由,却偏生为物所累。”

江南褚来到柏遗身边多年,自以为了解他,却没料到他会为一人做到如此地步。

殷姝吐了口郁气,“人在世已是不易,自然得抓住钟意之人。”

“再者,殊不知,你也是累他的物之一。”

说罢,已然到了殷姝房前,江南褚止住脚步。

殷姝向前走了几步,不回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敬他重他,却不尊他。”

便推开门扉进屋,留江南褚一人独立雪地。

他抬首看向山际,心中满是不解与苦涩。

不尊他吗?

或许是吧。

他将柏遗视做光,却从不尊重他的选择。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渐渐落在江南褚发际,身上。

直至将他与雪地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两位师兄其实都有点小黑化哦~

不知道你们看出来了吗~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