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褚与申晏得到密报前来柏遗院子商量要事时, 便见柏遗独立窗前,目光幽暗,宛如深潭般死寂, 侧颜看上去极为平静。
前来的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脚步一停,迟迟未上前。
柏遗一向敏锐, 可似乎此时才察觉到房中还有他人, 侧身看过来, 见是江南褚与申晏,淡淡开口:
“可有要事?”
这如同彻骨寒水的目光落在身,两人才回过神, 垂首禀告:“夫子, 京城官道的探子回报,京城已派出大批暗卫前来调查神迹城一事,甚至还有隐隐向徽城来的势头, 我们是否先暂避其锋芒?”
室内便再无人声,任啸啸风声侵袭。
申晏见柏遗迟迟未答, 抬头看去,离得近了,才发觉他眼下尽是青黑, 唇色渐白, 似是一夜未眠。
他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江南褚, 江南褚此时才发觉, 眼尖的他甚至瞧见柏遗右侧白色袖袍已然染红一大片, 指尖还在不停向下滴血。
心下一惊, 直觉此刻不该说这些, 应让夫子好生休息。
便听见柏遗缓缓开口:“便言青竹山老友传信催促于我,我也偶感风寒,须赶紧回山,替我辞了周老太爷与周家主。”
江南褚应是,随即面上又有些犹疑,开口道:“那两位师妹呢?”
说起来,周覃如此年龄,该是好生回周家准备结亲,有理由不跟着他们回山。
而小师妹本就已是归家,只是因周老太爷大寿才顺道一同,若是她提出归家也是合规矩的。
此问一出,申晏的心也提起来,紧盯着柏遗,生怕从他口中吐出“便让她们留下”的字句。
柏遗盯着浸湿的窗槛,就在江南褚与申晏以为他不会作答时,他低声吩咐道:“将消息传给她们……去留尽凭她们意。”
申晏松了半口气,好在没直接说让她们留下来,不然更是没由头说服她们。
江南褚最是了解柏遗,岂能看不出柏遗话间的犹豫,忆起昨夜夫子与殷姝一同用膳。
两人是否起口角之争?
随即暗中否定,夫子与殷姝都不是如此冲动之人,能让两人弄成如此地步的不会是小事。
莫非殷姝知晓他们大计?
申晏此时也察觉到自家夫子与师兄的不对劲,他心念一动,连忙低头应是,扯了下自家大师兄的衣角,江南褚会意,两人退出内室,留下柏遗一人。
待出了院子,江南褚才向申晏开口道:“夫子好似不对劲。”
申晏此时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脸色肃然道:“怕是与阿姝师妹有关。”
江南褚不可置否,忍不住拧紧眉,“我从未见夫子如此。”
“解铃还需系铃人,此次定要让阿姝师妹同我们一道回山。”
闻见此言,江南褚不解:“为何如此,他们二人闹到这番地步,已然证实殷姝与我们不是一道人。”
不是一道的人自是该除掉。
江南褚话说到此,竟直呼殷姝一名,可见江南褚内心恼火。
他一生无至亲,在他心中,柏遗始终为首,其次是师弟师妹,最后才是他自己。
若有人伤周覃等人,他便是拼死也要护住他们,若是他们伤到柏遗,便是至亲师弟妹,他也能狠下杀手。
申晏显然对师兄这副矛盾性子十分了解,只面上神秘道,“这你便不如我懂,两人闹至此番,才证明两人心中有情,不然分道扬镳即可,何必还再过问。”
江南褚半信半疑,申晏则趁热打铁拉起他就往周覃院子走,生怕他此刻冲进殷姝院子杀了她。
*
他们来得凑巧,周覃正巧打完一套拳,也不多寒暄,申晏二人直入主题,将密报皆告知于她。
愈听下去,周覃双妹愈发皱起,她虽对所行大事不是很熟悉,却也知道其中厉害关系,面露紧张道:“那我赶紧回房收拾行囊,同你们一道回山上。”
却不想,身前赫然一只手拦住她,抬头看去便是申晏复杂的神情,似是想吐露什么又好似说不出,周覃一怔,倒是极少见狗晏如此为难模样。
申晏面对这张已然相处经年的面孔,还是狠下心说道:“周覃你大可以留下来,好生嫁人,不必跟我们蹚浑水。”
此话违意却不违心,他私心希望周覃能够同他们一道走,却也希望她能平淡安稳一生,无伤无病。
周覃不傻,尽管申晏并未说明言下之意,她也懂得。
她看向面前并肩行过风雨的两位师兄,认真道:“我周覃一生便是想做侠女,傲意江湖,所以此次我回去定了。”
江南褚此时也补充道:“那你想过周家吗?”
周家只周覃一女,若是周覃随他们走了,那周家后继无人,该何去何从。
此话一出,周覃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慢慢停下来。
是啊,即使她不为自身考虑,也得为周家考虑。
她享周家供养多年,这里皆为她至亲,她如何舍得下他们。
周覃懂他们二人,江南褚与申晏也懂得她的犹豫,三人皆沉默下来。
人之在世,便不是只有自身,一人的背后立着诸多人的阴影。
此刻他们所面临的不是生与死的选择,而是命运。
*
直至院落外传来迟缓的脚步声,三人不约而同地齐齐朝来声处看去,一位身形佝偻的人影逐渐显在他们眼中,正是周老太爷身边的那位老仆。
他似乎并未发觉此刻的沉重气氛,只朝着周覃笑说道:“老太爷与家主夫人托老奴送予小姐两物。”
言罢,他缓缓抬手将手中的两物递给周覃,周覃低头看去。
一封无名的信与一块斑驳累累的弧形铁片,铁片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周覃面露不解,身旁一向走南闯北的申晏却认出这是何物,声音讶然:“周伯,这可是丹书铁契?”
周伯含笑点点头,“丹书铁契即以铁为契,以丹书之。拥此者,能免其罪行,此乃先皇御赐老太爷之物,周家一向奉为传家之宝,眼下小姐要出门游历,自是要有保命手段。”
“老太爷吩咐我将此物交予小姐,并且让我捎句话。”
周伯清清嗓子,“臭丫头,铁契意义非凡,交予你既是表明周家永远是你的后盾,也是代表你是未来周家家主,须得好生承担起周家之责,不得有失。”
周伯不愧是跟在周老太爷最久的人,语气同周老太爷相差无几。
周覃哭笑不得,只紧紧捏住铁契,小臂间鼓出青筋,可见用力之大。
“而这封信便是家主与夫人一同写给你的,叮嘱待你走后再展开。”
话皆带到,周伯却没急着走,只静静看着面前的周覃,一如几十年的慈爱。
“老奴斗胆说句心里话,我自小便来到周家,守完老太爷守家主,直至小姐及笄,膝下无儿无女,自是将你看做自家后辈。”
周覃看着周伯已然佝偻的身躯和枯瘦的面容,忍不住眼睛一红。
“不知小姐此去多久,许是回来时老奴早已化为一堆黄土,可老奴还是希望小姐依旧是那个站上假石堆,说要长大要做侠女的小姐。”
周覃回忆起,小时自己顽皮时,总是周伯在背后替她收拾烂摊子,
不论是自己爬上树,还是站至假石端,底下总有一个守候的影子。
甚至许多武侠话本也是她缠着周伯给她买的。
“我会的周伯,你要长命百岁,好生等我回来。”周覃眼角竟是莹光,却不想周伯担心,反而展开一笑说道。
周伯还是一如既往地慈笑着点点头,转身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院落外。
待到周覃平复心情,才看向江南褚与申晏二人,断然回道:“我同你们一道,师兄们暂且等我收拾一下行囊。”
说完便转身朝着房内走去。
江南褚与申晏深知她想独自静静,应声退出去。
*
二人想了一番才转道向殷姝院子走去。
两人到时,仁禾已然守在院落门口,见他们二人前来,脸上 并未有意外之色,只低头行礼道:“回二位公子,女公子已在收拾行囊,只待你们言明出发时辰。”
江南褚与申晏二人一路来酝酿的说辞竟没派的上用场,也不得不感叹殷姝这料事如神的心思,愈发有夫子的影子。
两人也不多纠缠,言明道:“一刻钟后,马车会停在周府大门外。”
待到两人走远,仁禾才叹了口气,转身进内室去,见房中几大箱已然拾掇好,殷姝斜躺在榻上,目光落在手上的书卷页,脸上无任何情绪。
她假装没看到书卷已然拿倒,低声禀告:“女公子一刻钟后便出发。”
殷姝无声也无任何反应,自昨夜从大家院落回来,女公子便一直如此,好在今日开口让她先去院门口等着,终于放下些心。
她暗中叹息,随之退出房内,留殷姝一人清净。
此刻殷姝沉寂许久,才放下手中的游记,回想起,昨日她连连质问,那人却一问不答,显然默认,便是一贯泥人脾性都忍不了,况且是她,她直直甩袖离开院子。
一夜未眠,直至今日收到凤娘消息,说是底下人传来消息,诸多不明势力皆朝着徽城而来。
她直觉与柏遗有关,于是提前收拾行囊,并传信给凤娘,让她先将萧昭送走。
至于窦赋修,想必他自有法子,不用她操心。
果不其然,仁禾便传来消息,柏遗向周老太爷及周家主请辞。
室内香炉中的水香已然燃尽,只飘着袅袅余香。
可她为何下意识选择同柏遗一道走,明明可以留在此地或者转道回殷家。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便不想见与他有关的任何人,于是避开江南褚二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了一点。
明天课不多,就浅浅双更一下吧。(快夸我!)
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真的爱你们!!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