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仙宾馆的会议室里非常安静。李艳梅等五人已经在这里坐了10分钟了。大家都没有说话,他们从王卫红的神态上都意识到今天应该有结果了。

郑建军刚才是和王卫红一起来到会议室的,但是一个电话又把他叫走了。那肯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大家这样猜想着,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郑建军终于回来了。进屋后,他看了看大家脸上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说道:“各位,案子终于查清楚了。这出戏也该收场了。已经一个多礼拜了,现在各位肯定都着急回家。对不对?在这段时间里,各位一直理解并支持我们的工作,而且表现出极大的耐心。我非常感动,非常感激。下面,我就说说情况,也算是向大家做个汇报。”

郑建军看了一眼王卫红,用有些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既然是汇报,就得从头说起。对不对?实话实说,刚开始接手这起案件的时候,我们确实怀疑过李艳梅老师。但是经过调查和分析,我们很快就认识到李老师绝不可能是凶手。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假如她是凶手,那她为什么不在孙飞虎死后去销毁证据呢?我指的是那瓶装了呋喃丹的感冒胶囊。只要把那些胶囊扔掉,我们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确定凶手的投毒方法,也就很难确定嫌疑人的范围了。对不对?再说,这可是凶手求之不得的事情。而且李老师在孙飞虎死后多次出入孙的房间,完全具有这个条件。但是她没做。为什么?答案非常简单,她不是凶手,她根本不知道那胶囊里有毒药。对不对?我再换一个角度说,既然凶手应该在孙飞虎死后去销毁罪证,而实际上那个罪证没被人销毁,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真正的凶手一直没有找到销毁罪证的机会。对不对?”

郑建军看了一下听众的反应,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李老师也没拿走孙飞虎枕头里边的那张蝙蝠画。当然啦,假如李老师是凶手,她也可能出于某种目的而故意不拿,甚至有可能就是她放的。但是综合案件中的全部情况,我们认为李老师还是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那枕头里边有一张什么画。对不对?因此,我们认为李老师绝不是凶手。”

“那么凶手是谁呢?”郑建军用探询的目光环视一周,然后换了一个角度,说道:“在这起案子里,那张蝙蝠画,放在孙飞虎的枕头里,这肯定有个说法。对不对?如果说一开始我们还不能肯定的话,那么当你们每人又收到一张的时候,我们就确信无疑了。它肯定跟孙飞虎的死有关。对不对?我们认为,那第一张画肯定不是孙飞虎自己画的,也不是他自己带来的,否则就没有后边那五张了。对不对?别人给他的。为什么给他?很可能是一种信号,凶手送给孙飞虎的,暗示着什么。孙飞虎没给别人看,包括他的妻子。这其中定有奥秘,而且很可能与孙飞虎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关。对不对?”

郑建军又改变了一个角度,说:“我们再回过头来分析一下案件的性质。很显然,这是一起预谋杀人案。对不对?临时起意杀人一般不会投毒,也不会搞出这么多名堂。当然啦,凶手预定的杀人方案可能不是投毒,也可能有几个,包括投毒。但是,具体用呋喃丹投毒,这很可能是在孙飞虎得病之后才确定的。那好,既然是预谋杀人,那么在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就应该有‘因果关系’。对不对?我得说明一句,我这儿讲的是侦查术语,不是人们一般理解上的‘因果关系’。它是说,凶手杀死被害人是有具体原因的。例如,两人之间有仇或者有某种感情纠纷。这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情杀、仇杀,等等。那么本案中的因果关系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认为,这肯定和孙飞虎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关。这就和我们关于那张蝙蝠画的想法合到一块儿了。对不对?于是,我们决定从那张蝙蝠画入手,查找破案线索。李老师说,孙飞虎以前有个朋友曾经送给他一张画,上面就画了这么一只蝙蝠。于是,我们向有关地区和部门发出了协查通报。”

李艳梅插言问道:“为什么我们五个人后来也都收到了一张蝙蝠画呢?”

“那是凶手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给我们下个套儿,让我们认为凶手在你们五人之外。可惜,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我们没上当。”郑建军微微一笑,继续说:“协查通报很快就有了回音,于是我们就得知了一些和本案有关的重要情况。孙飞虎在‘**’期间,曾经被送到了宁夏的‘五七干校’。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朋友。这人比他大不少,叫蒋蝙蝠,是个老干部。后来在所谓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因为孙飞虎向工作组提供了一份证言,蒋蝙蝠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并且被送到了新疆的劳改农场。李老师在家里看到的那张画,就是蒋蝙蝠送给孙飞虎的。蒋蝙蝠喜欢画漫画,而且习惯画一个怪模怪样的蝙蝠来代替自己的签名。这个情况对我们的侦查工作很有意义。对不对?”

“哇,二十多年以后的秘密复仇行动。这很像《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故事呀!还有点儿像《基督山伯爵》。看来,这个凶手一定就是蒋蝙蝠了。”钱鸣松不无兴奋地叫道,但是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紧张。

郑建军看着女诗人,说:“我们也认为这个蒋蝙蝠很可能和孙飞虎的死有关。但是经过调查,蒋蝙蝠早在十多年前就死在劳改农场了。那么这蝙蝠画从哪儿来的呢?肯定是别人替他报仇。对不对?但是什么人会来替他办这件事呢?第一得认识蒋蝙蝠,第二得了解蒋蝙蝠和孙飞虎的那段交往。经过查询,我们发现蒋蝙蝠没有任何亲人,便决定调查你们五个人和蒋蝙蝠的关系。”

“我们中间有人认识那个蒋蝙蝠吗?”钱鸣松故作轻松地看了看周围的人。

郑建军说:“是的。后来我们发现你们中间确实有一个人认识蒋蝙蝠。要说,这也是一种巧合。这个人在‘**’期间也被打成了反革命,也被送到了新疆的劳改农场。我相信你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对不对?”

这时,屋子里其他几个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赵梦龙的身上。但是赵梦龙本人既不惊讶,也不慌张,一言不发,面带微笑地看着郑建军,似乎郑建军讲的这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李艳梅急切地说:“生活中的巧合太多了,你们不能根据巧合就来定案呀!”

郑建军说:“我们当然不能根据巧合定案啦。通过有关部门的协助调查,我们得知赵梦龙当年就和蒋蝙蝠关在同一个劳改场,而且曾经住过同一间小屋。我想,在那几年的共同生活中,蒋蝙蝠一定向赵梦龙说出了自己的冤屈,而且说出了孙飞虎的名字。这个名字对赵梦龙来说当然是一点也不陌生的。于是赵梦龙答应日后出狱,一定找孙飞虎报仇。‘**’结束,赵梦龙平反。但是他回家之后,首先得生活,得工作。而且他一直没有找到孙飞虎。对不对?直到去年你们老同学团聚,他才又见到孙飞虎。后来你们决定重游武夷山,他便找到了实施复仇计划的机会。对不对?以上就是我们的汇报,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郑建军看着众人。他觉得自己的案情分析很精彩,甚至在心中为自己设计了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然而,室内格外安静。他本来以为这出戏的结局会很轰动,没想到却是这么平淡。这真让他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心想:可惜这是生活,不是在舞台上。也许,他应该去当演员。

“不对!”李艳梅突然说道:“你的分析不对。赵梦龙绝不会为了一个什么蒋蝙蝠就杀死孙飞虎!”

“那你说为什么?”郑建军立即追问道。

李艳梅愣了一下,说:“反正你们的分析不对。孙飞虎绝不是赵梦龙毒死的。再说,这不过是你们的推理和猜测。没有证据,你们根本不能定案。”

郑建军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当然有证据啦。我们得‘重证据重调查研究’嘛。李老师,你忘了我们进行的笔迹鉴定?准确地说,那是绘画书写习惯的鉴定。虽然赵梦龙在画蝙蝠的时候尽量伪装,但他还是露出了马脚。对不对?从形象上来看,他画的蝙蝠和那几张画儿上的蝙蝠不太一样,但是经过专家分析,他的运笔技能和水平与案件中的画最为接近。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蝙蝠的爪子。别人画的蝙蝠都是五个脚趾,唯有他画的蝙蝠是四个脚趾,而且那几张画儿上的蝙蝠也是四个脚趾。对不对?按照专家的解释,一个人在伪装字迹的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字体和字形上,对于具体的运笔和笔顺等细节特征就注意不过来了,特别是那些习惯性写法的特征。绘画也是一样。赵梦龙在伪装笔迹的时候注意了蝙蝠,但是没有注意蝙蝠的脚趾。于是,我们就知道了那些蝙蝠画是什么人的大作。虽然我喜欢猜测,但这可绝不是我的猜测。这是笔迹专家的鉴定结论,科学证据。对不对?”

李艳梅无话可说了。

郑建军又说:“李老师,我还得奉劝你几句。其实,上次你自告奋勇说你是凶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是在替别人承担罪名了。那个测谎的结果表明你不是杀人凶手,但是你知道谁是凶手。对不对?虽然我并不认为你是赵梦龙的同谋犯,但是,如果你执意包庇他的话,那后果就不言自明了。”

赵梦龙终于说话了。他是对李艳梅说的,语气非常平静:“他们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何必着急呢?再说了,究竟我有没有罪,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事情,要由法院来决定。”

“赵梦龙,这么说你已经决定到法庭上去为自己辩护了?”郑建军冷笑道。

“如果有那种必要的话。”赵梦龙点了点头。

“你别忘了,这个案子得先由我们来审问。”郑建军说。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办案方法和程序。不过你也别忘了,郑队长,我可是蹲过大狱的人!”赵梦龙说得很坦然。

“好吧,那我们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郑建军那凝聚的目光在赵梦龙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两分钟,然后转身对其他人说:“我非常感谢各位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你们现在可以离开武夷山了。来时六人同行,回去四人结伴儿。这事确实有点令人沮丧。不过,人生在世,难免磕磕碰碰。我希望各位别把这些都记在武夷山的账上。欢迎各位以后再到武夷山来旅游。其实,武夷山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