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沃尔沃静静地停在路口,似乎和它的主人一样,极耐心、极沉稳地等着叶宛。

后视镜里,叶宛正慢慢地走近,穿一袭酒红色长裙,身姿婀娜绰约,偏偏一副磨蹭扭捏的样子。这个点吃饭尚早,逛街又不行,领导在边上,做什么都不适合。

顾铭远望着她别扭的样子,唇角慢慢弯成弧度。说起来,他今天大可以不来,可他不仅来了,还支走了老钱,自己亲自坐镇当兼职司机。整个昌明公司的人都以为他日理万机,其实这两天,他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只做了一件看似简单却又很难的事:就是怎样排除一个人对他心智的干扰,可是在连试了好几种方法后,终于放弃了。因为他发觉,它就像阳光下的影子,你逃它追,你追它逃,与其那么累,还不如顺其自然。

睿智如他,一下子就想通了一个道理:如果忘记需要用力,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忘记或者不该忘记,因为真正的忘记根本不需要力气!

于是,他用最短最快的时间让心态变得平和,让那个婉转的身影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落地生根,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除了——那一晚!

那才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锐刺!

当叶宛拉开车门的一瞬,顾铭远已调整好了坐姿,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与淡定,待她上车坐定后,淡淡开口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呃……”叶宛瞪着眼望着顾铭远,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他这是要请她吃饭?

“想好吃什么了没有?” 顾铭远又问了一遍。

是她眼花了吗?为什么他的目光又变得温柔而绵长?问号刚刚冒出,之前的一幕幕倏然在眼前闪过,她不想再次迷失,颇为识趣地撇开目光,道:“随便。”

她告诉自己,今天的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公事罢了——否则他这样又当助手又当司机的,算什么呢?

听她只是敷衍的一个“随便”,顾铭远一本正经地挑起了眉,问:“随便是个什么东西?去哪里可以买到?”

叶宛有些忍俊不禁,可刚要笑,又发觉不对,立即敛了神色,客气而疏淡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中午一般都比较简单,顾总您想吃什么随意。”

顾铭远顿了一顿,说:“平时你们出去办事,都吃些什么?”

“吃盒饭。”

“盒饭?”

“嗯,公司的餐贴是十元,所以大家都尽量按这个标准来吃。”

这却是一个可以发挥的话题。

“十元钱够吃什么?”

“是不够,几年前就是这个标准了,一直没变。”

“大家就没意见?没人跟公司提?”

“有,每年都有人提,但据人事部的同事私下说,餐费补贴整个集团都是执行这个标准,为了几块钱的事,”叶宛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没人傻得去当出头鸟,所以,每一次也都是无疾而终……”

昌明公司员工大多是吃食堂,收费比较平民化,但若出去办事,再执行这样的标准,就显得很不合理,昌明的员工对此事的意见一直不小。

顾铭远若有所地点点头,都说完善的员工福利体系是企业竞争力的核心筹码,而员工的福利状况,应该多听一听基层员工的反应,虽说餐贴不过是几块钱的事,但员工就会因此有不满的情绪在里面。

他又想起前几天的经理会议上,有人就针对公司目前的员工福利提出不少让人诟病的地方,心念一动,便道:“咱们公司职工福利这一块,是有一些问题,牵涉到各方面的利益平衡,你也知道,孙总走了后,公司势必会有一些新的举措,说说看,就你所看到的,觉得还有哪些是不甚合理的,不妨说来听听。”

叶宛听顾铭远这么说,不禁惊讶地看着他,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是要??

顾铭远立即冲她微微一笑,以打消她的疑虑:“别误会,虽然你来昌明汽电的时间不长,不过比起我,总是要早来不少吧?那些你看不惯的、感觉别扭的东西,我也是一样会面对的,所以,我想听听懂你的感受。”

他的低姿态不仅让叶宛放下了心防,还一下子拉近了俩人的心理距离,一想也是,当初自己刚到财务部时,也是工作开展不顺、被同事左右刁难,虽然他们职位各不一样,但面临的阻碍和困难,是一样存在的。而他面对的只会更加棘手!

叶宛当下心有戚戚,她自己是从最基础的管培生做起,好几个部门都轮过岗,自然有很多想法。于是就所看到的、结合自身感受,发表了不少见解,加上顾铭远颇具谈话技巧,绝不会让场面冷场,甚至还拿出手机做简单笔记以示重视,叶宛身为低阶职员,何曾得到领导如此重视?一时间是毕恭毕敬、措辞讲究。

“蓝餐厅”幽静雅致,浪漫昏暗的灯光、若有似无的蓝调音乐,怎么看都是情侣包厢,因为叶宛一心谈论着公事,也就没有特别在意。甚至当顾铭远帮她接过拎包、拉开椅子、铺好手帕布置好餐具,都没有查觉出有什么不妥,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并探讨其提升和改进的可能,说到兴奋的地方,眼睛直冒光芒。

看着叶宛那股既认真又执着的劲儿,顾铭远浅莞之余还有点小小的感慨,之前见过她柔韧谦婉的一面,却没发现她还有踌躇满志的一面。她说话不象秦玥那样连珠炮似的听久了会心烦,而是颇注意语调和节奏,就像淅沥的雨珠坠在清荷上,在其间轻灵弹跳……

叶宛说了一会儿,忽然顿了一下。

顾铭远回过神来,因问:“怎么不说了?”

叶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说道:“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说得很好。”顾铭远正色道。

“没有?那你笑什么?”她不免狐疑。

“我笑了吗?”顾铭远一摸下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