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夜,很深了。

刘修祈身穿白色单衣,只在外面披了一件蓝色的纱袍便形色匆匆的往宫里赶。

他知道这么晚刘梓宣召见,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坐在榻上的刘梓宣的精神似乎还可以,边上,上官凛等一干朝臣都跪着,刘修祈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然后也跪下向刘梓宣行礼。

刘梓宣摆摆手,让所有人都起来。

虽然些天不用操心政事,只顾休养,看起来似乎气色好了一点——然而,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这几乎是刘梓宣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了。

看着刘梓宣雪白憔悴的容颜,刘修祈绷着脸,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启口:“皇上找我不知有何事?”

刘梓宣看了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犀利。

然后,嘴角绽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贤弟,你一向聪慧机智,看到这场面,也知道朕的用意了吧。朕的布置,就不一一和你说了,现场的人你都认识,上官大人是三朝老臣,你要尊敬他,多听他的意见。

彭将军是你一手提拔的,有他在,边关的安全不必担心。

礼部的杨大人也是你的心腹,可以继续重用。其他一些安排,史官会全部告诉你。”

刘梓宣让刘修祈站起来,命在场的重要官员通通向刘修祈磕头。

“修祈,朕就将这江山交给你了,只望你,心存仁念、手握利剑,治江山,稳社稷,造福天下苍生。”

刘修祈跪下,给刘梓宣磕头:“臣弟叩谢皇上大恩,有三位大人相助,臣弟定不会辜负皇上厚望。”

刘梓宣又对几位大臣说:“你们都要好好辅佐修祈,不要辜负朕的嘱托。”

“微臣遵旨!”

刘梓宣命三人发誓,而当三人当着刘梓宣的面发誓效忠时,刘修祈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刘梓宣的目光。

三人退下后,刘梓宣说:“朕能为你做的事情,到此为止,以后的事情,朕不想再管。”

刘梓宣忙跪下磕头,“臣接触朝事的日子还很短,万一有不妥之处,还需要皇上提点。”

刘梓宣道:“朕的行事风格与你不同,从今日起,你按照你的方式办事。”

“臣弟明白。”

刘梓宣只是静静看着刘修祈,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一直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刘梓宣让他起来,坐到榻前,“你答应朕几件事情。”

刘修祈道:“听凭皇兄吩咐。”

“第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许你杀上官凛。”

刘修祈立即应道:“臣遵旨。”

“第二,解散你的‘影’,如今你以大权在握不需要在做那些暗地里的事情。以后,麒麟卫供你调遣。”

刘修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臣遵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刘梓宣的目光瞥了瞥桌上的玉玺和兵符,俊脸之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漠然地望刘修祈——现在,刘修祈真的离皇帝之位只差一步之遥了。

而这件事,也是他最担心的:“在你登基之前,必须让玉玲珑离开,不许你动她分毫,而且你要发誓永不见她。这是朕最后的要求,做到这一点,大楚的江山就是你的了。”

刘修

祈蓦然一怔,断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刘修祈的眼里有复杂的星芒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难以抑制,潮水一般奔涌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可是他依然强硬的,若无其事般说的狠狠压制下去,点了点头,说:“臣遵旨。”

刘梓宣微微松了口,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感到浑身乏力,他淡淡说:“你把这些东西都写下来。”

刘修祈提笔,将应承的事情,都在白帛上一一记下,署名、盖好印鉴后,又印了个手印上去。

他将书写好的东西拿给刘梓宣看,刘梓宣点了点头。

刘修祈将白帛卷好,放在了案上,然后转过身,迟疑了一下问:“皇上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好了,公事已经谈完了,”刘梓宣吩咐所有的宫人都退下去,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兄弟两人。安静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刘梓宣倦倦的说:“现在就我们两人了。到了这时候,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刘修祈一惊:“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刘修祈,现在你也不用当我是什么皇帝了,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心里从没服气过,是不是?”刘梓宣淡淡道:“假如时光倒流,你还会把我当成你兄长看待么?”

刘修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他知道今晚很特别,知道刘梓宣会对他说一些平时不会讲的话,也许刘梓宣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责问,他还能干什么呢?

他已经没有力量与他抗衡了,他已经认命了,交出了大权,他还想做什么?

叙旧吗?谈谈那早已逝去的所谓兄弟情分吗?

哼!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现在的他,即将君临天下,离期待中的一刻,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他已经闻到胜利的气息,几乎可以提前预见龙袍加身的滋味——这一场争斗,最终的赢家,是他,刘修祈。

表面上,他仍然不动声色:“皇上这是什么话,你一直都是臣的兄长——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你恨我。”沉默片刻,从刘梓宣口中吐出这三个字。

刘梓宣闭上眼睛,长长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的声音划破夜的平静:“我知道你恨我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但是我却没想到你的恨意会那么强烈,会强烈到想方设法至我于死地——”他涩然一笑,看了他一眼,带着绵密而又疏离的复杂情感,有一种混着柔情的眷顾,好像一朵莲花,兜兜转转于一池清水中,最终凋零于池水中。

或许是被这样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憷,刘修祈原本原本云淡风轻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至于失态:“怎么会呢?”

“我有什么弱点,天下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刘梓宣一语道破。

刘修祈抬起眼,用一种平视的目光,逼向他。

狼子野心,在这一刻,终于,无需掩藏的原形毕露。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

一种疯狂的笑意慢慢的由嘴角开始,慢慢蔓延到他的眼底眉梢,到他的每一根神筋,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

刘修祈笑了。

“是——什么呢?

强大的楚桓王,英明的楚桓王,致命的弱点是什么呢?”他故意笑着问。

如此的嘲弄。

到这时候了,长阳王得意得很吧?

刘梓宣以极大地自制力稳固住即将溃散的心神,缓慢道来:“我从小身体不好,曾百病缠身,父亲请来当世名医,大多估言我若是细心调理,也只能能活到十八岁,若是想活得更长久,只有向上天请寿。

父亲没了办法,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干脆送我去学刀,妄图以此强身健体。

也是机缘巧合,在修习刀术的师父那儿,让我遇到一向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阳药师,不知用什么办法,竟冶好自小纠缠我的病根。

阳药师当年为冶我的病,用了许多毒物炼药,万物相生相克,服了那些药,这一生便绝不能再碰一样东西——雪霁花。”

雪霁花。

——这是来自西域的稀有花种,那是暗红色的球状花,带着针一般的刺。

这种花对一般人来说无毒无害,但是对于刘梓宣,却是致命的毒药!

“那时候,你偷听了我父亲和阳药师的谈话,所以你才知道这个秘密,是么?”刘梓宣紧紧追问。

“没错,我是无意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也从未向任何人说起。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要对付你,不过后来我被发配到马前关,结识了阴药师,而且机遇巧合,竟然在无意中竟发现了雪霁花。”

刘修祈眼中的恨意如同疯狂汹涌的潮水一般:“于是,一个复仇的计划在我脑海里慢慢形成了。我用了很多年,很多年才慢慢的实施,现在终于快要完成了。”

“你终于还是承认了……刘修祈,玉儿不止一次和我说过,怀疑下毒的是你,我从未给予正面回答,事实上你做的那么天衣无缝,若不是现在你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料想你也不会这么容易承认。”

被点破心事,刘修祈剑眉微挑,嘴角笑意淡淡:“是啊,我若是不承认,天下又有谁能知道呢?不过事已既此,也没必要隐瞒了不是吗?皇兄,到底还是被你看穿了啊。”

“贤弟用了受什么手段,把我弄今天这幅狼狈摸样,说来听听。”刘梓宣到这时候反而笑得肆无忌惮,一旦揭开了那层面纱,便再也无须顾忌什么——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刘梓宣,是你自己太自信了,明知道夜莺是我派来的杀手,却笃定她不会杀你。”

“玉儿?——”刘梓宣怔了怔,眯起眼。

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她是爱他的,不管之前有怎样的不甘,怎样的挣扎,但是到后来,她一定是爱他的——如同他爱她一样,绝无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刘修祈冷酷的笑:“你体内的毒,就是由雪霁花提炼而成,这种毒发作的很慢,慢到你根本觉察不到,所有的症状都与受风寒很像,没有人会怀疑。而下毒的人,就是你最意想不到的人,就是她!”

“你胡说!”

刘梓宣苍白的脸因为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蓄积全身地力量,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站了一半,便觉得胸中血气翻滚,一片漆黑无力的将他整个人罩住,片刻后喉间涌上来一抹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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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