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王的能力的确很强,几乎无人有异议——或者说无人敢有异议。

一方面,他的手段大家都有耳闻,另一方面,连皇上都认可了,还能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朝中不安的情绪渐渐得到安抚,惶惶人心也渐渐平静,强大的楚国依旧没有偏离原本的轨道,蒸蒸日上在历史的洪流中徐徐前行。

楚桓王的身体确实是一天不如一天,朝中的大部分的事务都交于长阳王处理,只有在楚桓王清醒的时候简单向他汇报一下。

朝阳殿。

秋天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从微启的窗户里飘了一丝丝进来,殿里的香炉已经被搬走,显得比原来更加空旷。

白瓷花瓶里插着美人蕉和桂花,一室的清香。

刘梓宣依然在榻上躺着,一旁守护的宫女困得睁不开眼睛,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何况是她那样轻的手脚。

玉玲珑站在刘梓宣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看着看着,眼中浮起一层细密的水雾,她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刘梓宣就在这时候醒了,他仿佛知道她会来似地,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是你么?”

玉玲珑轻轻应了一声。

“我又睡了多久?”刘梓宣有些歉意的问。

“只是一天而已。你看,趁你睡着,我也偷了一会懒,跑到花园里去走了走。”

这段日子以来,她真的是太压抑了,压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似乎每呼吸一口,都是疼痛的。

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她不能停下,在他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她必须坚强。

“恩,是该出去走走。”刘梓宣说着就要坐起身,可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玉玲珑赶紧扶起他,帮他把枕头垫好,又掖好被子,甚至悉心的帮他整理好略微凌乱的发丝,这才在他身旁坐下,问:“哪里觉得不舒服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我要吃你。”刘梓宣故意说。

玉玲珑脸色微红,垂下脸,也故意说:“好啊,想吃我就快点好起来!”

刘梓宣笑笑,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眉宇间是强压的痛楚,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不想给玉玲珑太大的压力——她已经承受了很多,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自己马上好起来,然后离开这里,什么也不去管。

玉玲珑抓住刘梓宣的手,把脑袋靠在他胸口,柔声道:“不开玩笑了。梓宣,我去让御膳房弄点吃的,你一整天没吃东西,身体会吃不消的。”

“好。”

“你想吃什么?”

“清淡点的就行。”

“恩。我陪你一起吃。”玉玲珑说完便起身吩咐宫女,不一会儿,便有宫女呈上玉玲珑要的食物。

有香气扑鼻的白凤牡丹汤、鸡丝银耳羹、鲜蘑翡翠菜心、金蟾玉鲍、三丝瓜卷、虾籽冬笋煲、金菇掐菜、一品太极豆腐,每一道菜都是精心准备的,龙凤描金攒盒上放着芙蓉琼玉糕和青梅蜜饯。而且,她还特地让尚膳监预备了他喜欢的藕丝荷叶膳粥。

刘梓宣的胃口其实很差,每次吃不了多少东西,而且吃什么味道都是差不多,经常吃完不久便觉得

反胃,如数吐出来。

可是这次他很尽力的吃着,即便味同嚼蜡,他依然吃的好像很美味,一点点的慢慢咀嚼,很努力的多吃一些。

经过漫长的一个时辰,才把食物解决掉一半,不过这已经是最近以来刘梓宣吃的最多的一顿了。

玉玲珑仔细的用帕子帮刘梓宣擦嘴,如同呵护稀世珍宝一般。

刘梓宣深深望着她,望着。

烛火之下,玉玲珑那张原本就绝艳的脸庞显得更加摄人,不过是淡淡的一个眼神,却显得很美,一种毫无畏惧的美,一双眼睛如水清澈,可以映见世上的万化千端,又染不进一点混浊,仿似铅华洗尽,也仍旧光彩难褪,竟然令他无法直视。

他低垂着眸子,很认真的说:“玉儿,你这阵子一直陪着都不曾出去走走,一定闷坏了吧?”

玉玲珑摇摇头,柔声说:“只要能看见你就好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出去。”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他,还是心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幻想,可是沉重疲惫的身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梦想的脚步,有时候他情愿痛楚模糊了神智,也令身躯获得了片刻的麻痹,刘梓宣只觉眼前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眶灼热地刺痛着。

顿了顿,他收回涣散的思绪,很认真的说:“玉儿,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恩?”

“相国寺的香火一向兴旺,供奉的佛祖也很灵验,我希望你去那里待上几天为我祈福。你愿意吗?”

“相国寺吗?”玉玲珑想了想:“这我也听说过,可是三天是不是久了一点?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知道,可是拜佛要心诚,才会灵验,对不对?何况才三天,你害怕我撑不住么?”刘梓宣淡淡一笑:“放心,我会派麒麟卫跟你去,全程陪着你,我这里一有什么要紧事,你马上就回来了。”

玉玲珑点点头,她虽然不是相信神佛之人,可是眼下没有人能解毒,祈祷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只要有可能对他的身体有帮助,哪怕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她都要尝试一遍。

“不过……”玉玲珑眨眨眼,

“不过什么?”

“你可不许骗我。”

刘梓宣撇开眼,有些不自觉想要回避的意味,不敢再看她,只是尽量用平静柔和的声音着:“我怎么会骗你呢?”

玉玲珑叹息一声:“梓宣,我原本是想和你远走高飞,你也答应过我,可是这并不是我和你在一起的唯一条件啊,难道因为这我就会嫌弃你么?你也未免把我玉玲珑看的太浅薄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才非要我走呢?”

刘梓宣的手正无意地揉弄着玉玲珑的头发,听到这话,猛地一颤,就想放手离开,不想玉玲珑的发丝纠缠在他指间,未能离开,反倒把她拽疼。

玉玲珑气得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发把他的五个指头缠绕了个密密实实:“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你放手!不然,我跟你没完!”

刘梓宣看着“乌黑”的手掌,这样的纠缠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原本丝丝都该是喜悦,可是现在每根发丝都成了入骨的疼痛。

玉玲珑枕在他的“乌掌”上,柔声软语:“梓宣?”

刘梓宣闭上了眼睛,很久后,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低声说:“没有。我没有事瞒着你。我只是希望你去为我祈福,真心的,不是想要推开你。”

“恩,这还差不多。既然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去。梓宣,等着我回来哦。”

这些日子,她时时守在他身边,其实也隐隐约约觉察到刘梓宣所谓的离别,并不是遥远的事情——很可能也就是这几天了。

可是,她依然有勇气面对,她不能接受他在此时此刻选择逃避——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向勇敢,英明,执着,坦**,他心怀着天下,又怎会容不下一个她?

况且,就算他真的要死去,那又如何?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她,都会陪着他。

“梓宣,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她靠着他的肩膀,问。

“记得,那时候在猎场,你被一头狼追着,看起来柔弱极了,我就忍住不想要保护你。可是啊,后来才知道,你是故意的,一只狼对你来说算什么?应该是它见了害怕才对。”刘梓宣陷入彼时的回忆,禁不住笑了出声。

一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那么记忆犹新,仿佛就在眼前,只要伸出手指就能触摸到。

“我这么可怕的女人,也只有你敢要!”玉玲珑笑。

“可怕归可怕,不过你生的这么美,就是心如蛇蝎,我也要冒险一试。”

“谁心如蛇蝎?!”玉玲珑白了他一眼:“我可是遵守妇德的好女人,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也死。”

“不许这么说!”刘梓宣堵上她的嘴——这是他最害怕最不想见到的。他知道她是个痴心女子,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刘修祈进宫,可是现在他却希望她冷酷一些,决绝一些,才能无牵无挂的走。

可是……

心中的另一处,也在为她的这句生死相随强烈的感动着,震撼着……

“玉儿。”刘梓宣的眼眶蓦然湿了,晶莹的泪水轻轻滑落,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真的是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想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地拥紧她,可是现在的他,已经给不了他当初承诺的一切,只能这么珍宠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紧抿的唇,一次又一次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玉儿……玉儿……”

“梓宣。”她抬起唇吻住他苍白的嘴唇。

这是一个缠绵而热烈的吻,彼此都用了全部的热情与力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别离,仿佛只有这么靠近,才能证明彼此真实的存在着。

其实,她更想告诉她的是——

这一世,除非是他不再需要她,否则,她绝不会离开他!

就算生死又怎么样?

望着玉玲珑转身的背影,刘梓宣眼犀利如剑,深邃无底,他的脸色竟然渐渐开始由白转青,呼吸也似乎急促了起来,却频频咬牙硬撑。更甚椎心刺骨千倍万倍的痛楚感在他身体里随即扶摇直上。

他定定望着琉璃盏内那摇摇晃晃的烛火,仿佛那就是自己的生命之火,只要外面的风一大,就能将其吹灭。

许久之后,他一声轻笑,喃喃自语道:“再见了,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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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