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崇德一时怔住,他愣愣的望着付三生,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刚才……你刚才叫我什么?”
自从他当年把付三生送进精神病院,对方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爸爸,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明杰跟我说,是你让他给我打电话叫我回来的,”付三生的手伸进口袋握住手机,轻轻摩挲了两下,“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愿意接受你儿子是个同性恋了?”
“我可没说!”付崇德的表情瞬间又冷硬起来,“也没人求着你回来,不想留在这儿就滚蛋,我也不缺你这一个……”
“老付!”许芳急忙打断了他,把水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之前你都是怎么说的!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能跟三生心平气和的谈谈吗!”
“……”付崇德沉默了片刻,而后梗着脖子偏过了头,“我叫他回来不过就是想在临死之前看他一眼,免得到了底下被他妈问起来都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别的……别的有什么好谈的。”
“反正他都恨了我这么多年了,也不差再多这两天。”
“付崇德!”许芳听他这么一说更生气了,眼圈也立刻红了起来,“手术还没做呢,你说的什么丧气话!”
许芳的话音一落,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但很快又响起了付三生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他说,“你觉得我恨你?”
付崇德闻言缓缓转回头,但仍旧没有答话。
“你错了,爸,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付三生闭了闭眼睛,“我就是很绝望……特别绝望。”
“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也害怕过,但我一直以为,就算有一天我爸知道了,他也一定不会像别人一样,认为我是个可耻的异类,鄙视我,辱骂我,憎恶我,害怕我,觉得我恶心。”
“但我没想到,在我心里本应该最能理解我包容我保护我的人,我的父亲,他觉得我让他丢了脸,让他被人说三道四。他觉得我辜负了他和我妈的期待,不知羞耻,自甘堕落。甚至他觉得我一定是得了病,不管我怎么挣扎怎么解释,都一定要把我推到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哪怕后来我的精神状态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还是经常做噩梦,有时候吓醒了,就整夜整夜的哭。”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病床边的许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始终都没有说出来。付崇德则是侧过头避开了付三生的视线,右手紧紧攥着床单,手背上青筋凸起。
付三生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似的,尽管眼眶通红,却还是径自说了下去。
“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后悔,也不是因为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明明还在……但我无家可归。”
墙上的挂钟有气无力的嘀嗒嘀嗒响着,更显得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直到有护士进来给付崇德做日常检查,结束后又推着治疗车出去,付三生才站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吐出,仿佛将刚才的情绪也同时甩掉了一般,语气轻快了不少,“等你手术完身体恢复了,我就带我男朋友来见你。他今年二十岁,是个大学生,个子高长得也帅,你肯定会满意的。”
许芳抹了抹眼泪,迅速跟着转移了话题,“真的?三生你总算是开窍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啊?在哪个学校上学?”
“……这么年轻,心性还没定呢,”付崇德吭哧半晌才不太自然的开了口,“找对象不能只看皮囊,得是他真心对你好才……”
“行了行了,人都还没见呢你就又开始挑毛病,”许芳不许他再说,倒了杯水递过去,“待会再吃点东西,中午都没吃几口……”
……
关竞晚上就住在了春熙花园,吃过晚饭之后他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汗出了一身。等到洗完澡出来拿起手机想看看几点了的时候,关竞才发现有一个付三生的未接。
他心脏一阵猛跳,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意往沙发上一扔,手忙脚乱的把电话拨了回去。
“刚才干什么呢?”付三生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听起来状态还不错,“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我刚才去洗澡了没听见手机响,”关竞急忙道,“三哥,你现在在哪儿呢?”
“你不是知道么,在老家,”付三生说,“我爸住院了,要做手术,我可能一时半会先回不去了。”
“三哥你别担心,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我保证!”
付三生轻声笑起来,“你又不是医生,你保证了有什么用。”
“心诚则灵嘛,而且我预感一直都挺准的,”关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忽然想到之前付三生说的话,犹豫着问,“……不过三哥,你之前跟你爸……就是,他不是接受不了你喜欢……”
“现在他接受了,”付三生打断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接不接受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是手术绝对不能有任何意外。”
关竞点了点头,虽然付三生也看不见,“嗯,没错。”
“小时候……我爸一直特别疼我,”付三生在枕头上蹭了蹭,低声说,“我妈走的早,他一个人拉扯了我好几年,什么都要给我最好的。后来他跟芳姨结了婚,怕我心里过不去,更是把我当成眼珠子一样疼。我上高中那会儿是第一次住校,送我到学校的第二天他就又去了,给我买了好多吃的。我当时还奇怪,问他原因他也不说,还是放假之后芳姨告诉我,因为我第一次离开家,他一晚上没睡着。”
“可能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吧,所以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他才那么生气,而且他多半是觉得自己没把我教育好,对不住我妈,才越来越极端的。”
“我原本在想,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手术有生命危险,他还会原谅我吗?还会让我来看他吗?可后来我又觉得,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何况早一点晚一点,区别又有多大呢。”
两人一时间都安静下来,而后关竞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觉得……他应该早就原谅你了,”他靠在沙发上,把手机往耳边贴了贴,“既然你爸这么疼你,那在你被他逼走以后,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去了解关于同性恋的事情,也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者心理疾病。”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跟你说,可能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又拉不下脸来主动开口吧。”
付三生沉默半晌,才勾了勾唇角道,“说得对,很有可能。”
“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个地方,”关竞话锋一转,“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又没做错什么,只是他自己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而已。再说他当初把你弄进精神病院实在太过分了,你也不要那么容易就跟他讲和。拿这事吊着他,让他有更强烈的求生欲,对手术应该也有好处……吧……”
“……三哥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付三生翻了个身,指尖在枕头边上点了点,“我突然发现,你是个很神奇的人。”
关竞愕然,“……神奇?哪儿神奇?”
“哪儿都神奇,”付三生笑着说,“你有时候说的话很神奇,有时候做的事也很神奇,最神奇的是……你居然喜欢我。”
对面突然传来砰一声响,大概是关竞碰倒了什么东西,付三生没管他,放轻了声音道,“谢谢你,关竞。”
“能被一个像你这么神奇的人喜欢,那我的运气……应该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