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旧俗,帝王常于腊月二十六日封笔。

而为讨新年喜气,一般在腊月二十之后,朝堂之上便只报喜不报忧。

可元微二十六年的腊月二十六,却发生了一件于往年极为不同的大事。

成帝除邬阳长公主外,还另有一胞弟。只可惜,英年早逝,徒留一遗腹子,被敕封为燕王。

这位燕王殿下,打小便被成帝接入宫中当作亲子抚育。本也是鄞都少见才俊,可近些年,宫中却时常传出燕王行忤逆狂孛之事。

本以为是空穴来风,可谁曾想,他竟敢在朝堂之上,大大咧咧地提出,要将越家那位白身四郎,从大理寺狱移入刑部大牢之中。

成帝当即气得浑身发抖,可这燕王却半点都看不懂眼色,只满口的祖宗律法,差点没当场将成帝给气厥过去。

如今倒好,这越家四郎倒是移到了刑部大牢。可这不识趣的燕王,却也被成帝一纸诏令,给分配到偏远怀州的沅南郡去了。

“溦儿,阿珵现在被移到刑部大牢里,我们能不能去看他。”

因将军府被蒙上谋逆的名号,鄞都之中无大夫敢来出诊,越夫人的身子是越养越不好。

如今听见越珵被从大理寺狱移出来,脸上才添了点血色。

“圣旨才下不久,还不太清楚,要等我回头先去问问。”

霍溦知道以长公主的手段,此事早晚能办成。

却没想到,她居然连自己的亲侄子都能利用,竟借燕王之手,将越珵给移出来。

而既能被移到刑部大牢,就证明越珵现在只是普通黎民。且刑部大牢从未明令禁止过,不许亲人前进去探望。

霍溦现今心中虽有了七八分准头,却也不敢在越夫人面前一口咬死。

否则,以她现在的身子骨,就光是指望落空这一项,都够她折腾一阵子了。

从越夫人屋中一出来,任然眼里的泪就包不住了。

“我没事,就是高兴的。阿珵现在能出来,就证明事情还没有到那么差的地步。事情变好了,我高兴。”

霍溦曾在狱中见得那改诗骂官吏的越珏,就是任然夫君。

他们夫妻感情极深,这些时日,不仅越夫人干熬着,她也熬得形销骨立。

任然的情绪明显已在崩溃的边缘,不敢刺激她,霍溦只好点头应是。

不过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成帝此番大张旗鼓地将燕王贬出鄞都,就已经在表明他的态度了。

于越家之事上,他乾坤独断、心意已决。连心爱子侄都能因此贬黜,就更别提毫无血缘关系的朝臣们。

在去刑部大牢见越珵之前,霍溦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越四夫人,我家主子等你久矣。”

天香楼之中的一处包厢,霍溦捧着礼物,跟在一个灰衣仆妇身后。

“巴巴的下帖子请我来,就为了送礼?难不成我长公主府还缺这些阿堵物吗?”

长公主一身盛装,身后站着几个美少年,为她捏肩捶背。而那方琼,早已如昨日黄花,失宠许久。

“自然不是如此,若无大事,怎么敢令长公主屈尊至此。”

越珵被放出,霍溦同长公主的交易便也算告一段落。

可霍溦却知道,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因她上次的胁迫,这长公主的气依旧还没消。

如果不让她把这口气给出了,那可就得时时提防着,她会在何时冷不丁地放支冷箭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上次事权从急,委屈了长公主。如今这些阿堵物是留着给您赏人的,而我手中的才是真正想给您的赔礼。”

霍溦先前以馆陶及阿娇类比邬阳长公主跟太子妃,不是随口说的。

而是这位太子妃还真跟陈阿娇似的,嫁入东宫多年,未有所出。

为着这桩心事,长公主以及太子一脉的人,可是遍寻名医不得。

而所有诊过脉的人,皆异口同声地说,太子夫妻身子无恙。可就偏偏,生不出一个孩子来。

霍溦先前没有拿出这个东西,是因为他们当时还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个东西在那时给,是会让长公主感激,却不会让她尽心尽力地将越珵给挪出来。

而现在,一纸闽阳赋已然将他们彻底绑在一起。而暗中插手挪狱之事,则更让长公主彻底洗不清。

“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秘?”

这东西被塞得严严实实,也是看霍溦不像是那些口出狂言的人,长公主才有那个耐性去一层又一层地拨开。

“此物便是,太子妃多年不曾得子的罪魁祸首。”

将那黑色小球捻在掌心,长公主本还有心情细细端详,可一听这话却瞬间黑了脸。

“此药无色无味,食知不觉,乃是一等一的阴毒之物。也是京中百草堂,发家之物。妾身口中无一虚言,长公主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探。”

这枚药还是任然给霍溦的,她是御医世家出身,祖上跟这百草堂曾有旧交。听霍溦要个阴毒绝育药,就将这药交给她。

而太子妃的身子到底怎样,是天生宫寒还是如何,其实已是御医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了。

可阖宫却无一人敢去做这个好人,将真相告知他们。

毕竟这一开口,便是得罪太子及邬阳长公主两大巨头。

“若你所言不假,本宫必保你越家血脉不断。可若有半句虚言,也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独女的身子,一直是长公主心病。

如今乍一听,是被阴毒之物损害,她也顾不得长公主风范,抬腿便离去。

望着邬阳长公主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霍溦含笑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现在,她手中的第二张底牌,才算是真正成了。

朝堂之上的唇枪舌剑,她不懂。可这后院之内的勾心斗角,她却是常胜将军。

邬阳自诩出身皇家,向来看不起人。她眼高于顶,自然不知道后院阴私。

所以,才连自己女儿什么时候中的药都不知道。

而眼高于顶的母亲,自然养出一个眼高于顶的女儿。

她们都不知道,在这后宫之中,最不起眼的蝼蚁,方往往是决定战局胜负的主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