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微不足道却柔软的事物，都让我着迷。小孩的眼神，升腾的水汽，夕阳下微风里散步的云朵……
1
小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医生嘱咐我不能拿重物，于是不再抱小练。我跟小练讲妈妈肚子里有妹妹，抱不动她了。她就等着妈妈每天坐下的时候扑在怀里靠一会儿，嘴里说着“妈妈抱宝宝”。
有一天牵着她走在大街上，突然停下来要抱，我说：对不起啊妈妈抱不了你。她说：妈妈你蹲下来。我蹲下来，就在原地，她扑入我怀里闭上眼睛，足足两分钟，身边是滚滚人流。两分钟后她站起来说：好啦，抱好啦，走吧。
妹妹满月那天早晨，我走进姐姐房间跟她说：小练快起床，妈妈想抱你。我抱着她转了个圈，抱着她进妹妹房间，抱着她去厨房……她就一直靠在妈妈怀里咯咯地笑不停，足足两分钟。
2
六一儿童节亲密育儿的结果是今天两个孩子都要跟妈妈睡。
要命的是一个五岁高幼和一个三岁低幼各自喜欢的故事是不一样的，都要求妈妈先讲自己的。争吵半天姐姐让步了，很不开心地听妈妈讲那个她小时候听过两百多遍的“弱智”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大嗓门河马》。
为了照顾姐姐的情绪，妹妹努力做出“这个故事好好听”的样子：妈妈学河马的大嗓门，妹妹就吓得捂耳朵，妈妈讲小青蛙从高处掉在河马的嘴巴里，妹妹就学青蛙哎哟哎哟直叫唤，还故意在自认为精彩之处问十万个为什么（客观上提高了妈妈讲故事的难度）。
妹妹一边表演一边对姐姐说：姐姐姐姐，这个故事好好玩哦，嘿嘿嘿。姐姐噘嘴说：一点儿也不好玩。妹妹有点尴尬有点难过，眼看快哭了……妈妈，姐姐的故事好不好听？
于是妈妈讲姐姐的故事——《芭比童话之音符森林》。妹妹眨巴眨巴眼睛，小脸贴在妈妈胳膊上听故事，两分钟后就睡着了。
妈妈摸摸妹妹的脑袋问姐姐：“她是不是很可爱？”姐姐爬过去亲了一口妹妹说：“嗯，有时候很可爱，有时候很搞笑。”
妈妈问：“那现在是搞笑还是可爱呢？”
“又可爱又搞笑，嘿嘿嘿。”
姐姐也进入梦乡的时候，世界安静了。深夜，妈妈累了一天却不愿睡去，均匀的呼吸一左一右传进耳朵里，此起彼伏，又远，又近，又古老，又新鲜，又甜蜜。
3
早晨，某位小男生的妈妈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家长群里，小男生肉肉的胳膊上一圈红红的牙齿印，看小图就知道这是我家小素干的——那像没长成的石榴一样的印痕太熟悉，生气了会咬书、咬衣服、咬人，甚至咬桌子，这是她在家里经常干的坏事。
我放下手机找她，她正拿着我的一只口红在脸上乱抹，“妈妈，快看我的红脸蛋。”
“你昨天在幼儿园又咬人了对不对？”
“妈妈，好不好看？”
“不能咬人哦。”
“好不好看嘛，红脸蛋！”
那边姐姐在厕所里喊了：“妈妈，??拉完了，快来帮我擦屁股！”
我一边处理满脸的口红，一边回答：“你自己擦啊。”
“不行，我要你擦！”——她在生气妈妈只管妹妹不管她。
姐姐的情绪当然也要照顾，冲进厕所给她擦屁股，耳朵里又传来妹妹的哭声，噢，口红在我手里，妹妹不开心了。
十分钟后，“红脸蛋”和“脏屁股”被蓬头垢面的妈妈拽着出门上学了。此时如果有特写，会看见一位笨重的妈妈满脸疲惫，又还在努力笑着的样子。
4
姐姐八岁，妹妹五岁半，小披萨出生了。
姐妹俩来医院看妈妈和披萨，蹭妈妈的月子餐。
妹妹给披萨唱歌，一开唱披萨就把两只手放在耳朵上了，小练姐姐唱的时候，他的小手竟然又放下了。姐姐美得嘎嘎嘎的，我也觉得很好笑，笑了，没恢复的肚子就被弄痛了，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哇哇哇好痛啊！
妹妹就着急了：妈妈你别再痛了啊，我心都碎了，还裂开了一个缝。你要是好了，我的心就开出花了，还是粉色的。
姐姐问妹妹，你以后想生几个宝宝？妹妹说生一百个。姐姐说怎么可能嘛，一年只能生一个孩子，难道你能活一百岁？一百岁都不够用，你现在五岁了，而且现在又不能马上生，还没结婚。
我问姐姐，那你打算生几个？姐姐说：我一个也不想生，但是我想住院，还是生一个吧！
5
家里三个孩子有两个先后都病倒了，甲流，先是呕吐，高烧接近四十度，接着是夜晚无休止的咳嗽。
已经几天没睡过好觉，晚饭的时候我对姐妹两个说：当妈一点儿都不好玩，我想当孩子。
姐姐说：你本来就当过孩子，不是还写了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妹妹说：你也喜欢孩子，你书里还写了我和姐姐好多事情。
我说：那你们想当妈妈吗？
姐姐说：想，我主要想生个孩子来陪你。
我说：我不需要孩子来陪，就算要人陪，为什么不是你来陪？
我要上班啊。姐姐说。
后来妹妹说了句什么，跟事实完全不符，我说，你咋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她问：什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是撒谎。我说。
她有点不高兴，我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下次别这样了。
她说：你睁着眼睛亲了我一下，你知不知道这叫啥？
我说：不知道，你说说。
恋爱呗。
6
“妈妈，你再不陪我睡觉，你给我的爱就不够用了。”小素一边写作业一边噘着嘴嘟囔。过去半月，出差上海，去日本，回来连着几天加班到深夜，真是陪她太少。
“后天我生日，妈妈你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带我出去玩一天，就我们两个人。好吗？”
“噢，后天我上午要去明月村做宁远（她总说妈妈不在家就是去做宁远），我带上你？”
“好吧。”她原本想去动物园的，那个“吧”字的声音拖得老长老长了。
过一会儿她又说：“还是叫上姐姐和披萨吧，这样姐姐和弟弟的生日也会叫我出去玩，这样就可以玩三次。”
写完作业她要画画，先画一个小人儿，再一个大人儿抱着，空白处是些弯弯曲曲的线条，要我帮忙写句话，就听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妈妈的爱呀像草原，我是小鹿跑不到边。”
7
披萨已经很困了，眼皮不停往下耷拉，又强撑着睁开，小手用力往外指，意思是要出去玩，不睡觉。
见我没反应，他自己爬到床边试图滚下去，我一把抱起他往里挪，他奋力反抗，口水顺着嘴角往外流。
我哭起来（当然是假的）。他马上停止反抗，茫然了一秒，嘴巴一撇，再一撇，两只手用力抱着我的脖子一起哭。
我慢慢止住哭声，搂他在怀里拍他屁股，嘴里说：乖乖，睡觉了哦。
他继续紧紧抱着我，哭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均匀的呼吸传来，几分钟后又抽搐一下，才算是彻底睡着了。
看着他熟睡的脸，我心里生出内疚。一个不爱哭的小男生，但只要看见妈妈哭，就会跟着哭，心柔软得一碰就化。我这一招假哭，有点恃爱行凶，不地道啊。
下回不用了。
8
周末夜晚固定节目，妈妈要躺在姐妹两个中间聊聊天。黑暗中姐姐问：“明明是馍里夹着肉，为啥要叫肉夹馍？”
咦，对哦，我回答不上来。
她又问：“明明是太阳晒我们，为什么要说晒太阳？”
“这个，省略了被字的被动语态吧。”我胡乱回答。
妹妹插不上嘴有点着急，她黑暗中坐起身：“妈妈，姐姐，我也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吃藕？”
姐姐说：“哎呀，这个好简单。”
“你不许说，妈妈说！”妹妹翻身过来捂住姐姐的嘴。
“可以吃藕啊。”我说。
“不能吃！”姐妹异口同声。
“那是为什么？”
“因为，吃藕会变丑。”
“怎么可能！”
“哈哈哈，真的，吃——藕——丑！”
妹妹已经笑成一团钻回被窝。我突然反应过来，妹妹一年级，正在学拼音。
9
妹妹生日这天，我带姐妹两个去明月樱园吃午饭，按照妹妹的要求点了炒土豆丝和回锅肉，等菜的时候她们说先去屋顶上玩一玩，这就出门去了。
菜上来了，我对着屋顶喊：吃饭啦，快下来吧。没人回应，跑出去看屋顶上没人，屋前屋后转一圈找不见人，回餐厅，俩小人儿捧着一堆枯草小心翼翼进屋来了。
“妈妈，快看，鸽子蛋。”妹妹说得很小声，就像枯草中央这只鸽子蛋正在睡觉，她怕打扰了。原来她们刚才去了鸽舍。
“妈妈，我们带回家孵小鸽子吧。”姐姐说。
这时英姐走了过来：“运气好啊小素，不如我们把鸽子蛋煮了当生日礼物给你吃吧？”
妹妹一噘嘴快哭了。英姐说：冬天的鸽子蛋孵不出小鸽子的，它现在还没有生命呢。
又东说西说，我也帮忙解释了半天，妹妹终于接受了。英姐把蛋交给厨房里的阿姨，还嘱咐小心，煮别煮破了。
这下回锅肉和土豆丝也不吃了，妹妹守在厨房门口张望，一直等着煮熟的鸽子蛋递到她手里。
“小心点剥。”姐姐提醒妹妹。
“姐姐你来吧，我剥不好。”
姐姐接过鸽子蛋，在饭碗的边沿轻轻敲了两下，蛋没裂开。我说多用点力，她又敲了两下，还是不行。“妈妈你来吧。”
双手接过鸽子蛋，在桌上敲了两下，敲不破，捏在手里仔细端详，哎呀，塑料的！
一旁的英姐恍然：是个引蛋，我咋没想起来呢！
就是说，英姐为了鸽子们能把蛋下在指定的地方，不久前专门买了长得以假乱真的假蛋骗鸽子，不曾想鸽子们没上当，倒把所有人都骗了，包括英姐自己。
10
小素睡前说：“妈妈，我长大到底应该做什么啊？”
“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啦。”
“我就是拿不定主意嘛。想当科学家，但是担心发明不出人们都能用的魔法。想当探险家，但是恐龙的骨头好难找啊。想当宇航员，但是不确定是不是总要待在太空里不回地球。想当总统，但是我都当总统了，还怎么跟我们班的Lusas结婚啊。”
“呃，还真是挺麻烦的呢。”
“其实我最想当的是公主，但你又不是女王，所以我长大了肯定不能当公主。”
“还真是呢。”
“啊，我想到一个办法啦，我长大了当女王，然后我把女王送给你，让你当女王，这样我就是公主了耶！”
11
下班回家，姐妹两个堵在门口，屁股对着大门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玻璃花钵，花钵内两只小拇指大的鱼游来游去。姐姐正在一张纸条上写：请勿触摸。写好了妹妹接过来用透明胶带粘在花钵上。贴好了，两个人端着花钵开始移动，大气不敢出，直到放稳在客厅条几上。
鱼是从楼下池塘里网回来的，姐姐说网了一小时。我凑过去看了看说：摸都不能摸，那你们咋给小鱼换水？
姐姐一听有道理，又找来一张纸条写了补上去：工作人员可触摸。
晚饭后路过花钵，看见两张纸条下又多了一张，这张写的是工作人员的姓名——她们两个人的名字。
这一个晚上，两位工作人员给小鱼换了三次水。
第二天早上，妹妹还在睡觉，我走进客厅看见姐姐坐在地上抽搐，见了我，喊一声“妈妈”就哭出声来。“我们怕小鱼夜里会冷，最后一次给它们换的是温水。”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把姐姐抱在怀里，都不忍心往条几那边看了。
12
傍晚，门铃响了，我开门，三个小男孩站在门口。为首那位个子最高的我见过，是这院子里和妹妹一般大的小邻居，都上一年级，不在一个学校。
小邻居双手捧在胸前，轻脚迈进屋，另两个男孩以同样的步调紧随其后。为首这位慢慢打开手掌，一只灰色小鸟露出半截身子。后面一位圆脑袋男孩开口了：“阿姨，听说你很专业，是不是？”
“我们在树下捡到这只鸟，它飞不起来了，需要找一个专业的人照顾它。”另一位补充。两位都把音量放得很低。
我是不是专业的呢？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我也跟着小声说：“我家养了两只鸟，目前还活着……”
“我家就是专业的！”闻风而出的妹妹打断了我，她刚才在里屋。
“那就太好了，给你们。”为首的男孩笑眯了。
“走，跟我去阳台。”
四个小孩护送小鸟去了阳台，他们打开鸟笼，把小鸟放进去，围观了好久才离开。来到客厅：“啊，你们家好高尚啊！”高个子男孩环顾了客厅四周说，这回声音很大，其他两位也一起附和。
第二天早上，妹妹打开鸟笼，小鸟哧溜一下飞走了。她呆了一下，见我在旁边，眨了眨眼说：我就说我们很专业嘛。
13
丹麦旅行途中，有一晚姐姐临睡前给妹妹讲了一个鬼故事。自那天起，妹妹再也不敢一个人在一张**睡觉了，她说：我眼睛一闭就能看到鬼。原本我们母女三人住标间加床的，这下床也不用加了，妹妹天天和我挤。
回到家里，把分开了一年多的两张小床合拢，每天晚上我都得躺在姐妹俩中间，妹妹拉着我的手睡着了，我再爬起来做自己的事。她们九点半入睡，我哪里舍得这么早就睡了。持续好些天，每天晚上妹妹都说：妈妈，这是最后一次了，明天我就不要你陪。但还是每天要我陪。
有一晚临睡前，我走到妹妹床边说：“我给你做一个晚安仪式，这个晚安仪式会发出神奇的能量，帮你赶走鬼。”说完我在原地转了两圈，两只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抓住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很小心捧过来放在妹妹胸口上，同时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我说：“好了，现在没有鬼了，睡吧。”
她果然就自己睡了。
14
中午在一田家吃饭，小披萨进门就去喂她家的仓鼠吃菜叶，我们在一旁听说了一件发生在仓鼠身上的本年度最残酷的事情。
一田爸爸给一田买了一对仓鼠，养了没多久生下七只小仓鼠。一田妈妈百度得知，公仓鼠会吃掉自己的小孩，所以赶紧隔离了公仓鼠。
没想到隔离错了，把母仓鼠和它的七个孩子分开，公仓鼠和小仓鼠共处一室。结果就是，七只小仓鼠全没了。“可能是没奶吃饿死的，也可能是活着就给爸爸吃了。”
听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然而悲惨的还在后面。
这对仓鼠后来又生了一窝仔，这回没隔离错，但是小仓鼠长到二十多天的时候，一田妈妈又去百度，看到有人说，小仓鼠长大些了也不能和母仓鼠待在一起，母仓鼠会吃掉自己的孩子。一田妈妈准备当晚就隔离小仓鼠和母仓鼠，但是她下班回家发现，就在这一天，母仓鼠把自己的小孩全吃了。
我们今天去的时候，笼子里只有一只仓鼠，我壮起胆子问一田妈妈：“本来是一对的嘛，另一只呢？”
“不久前全家出门几天，回来就只见这一只，那另一只也不知怎么死的，也不太清楚这一只是公的还是母的。”
15
晚饭后大姐姐建议玩交换秘密的游戏，她先说了一个秘密：她和班上一个男生亲嘴了。我“啊”了一声，她补充：不是专门亲的，是同学们推搡，他俩碰到一起，正好碰到了嘴巴。我松口气，但还是忍不住问她：碰到的时候是啥感觉？她说没感觉。
我说：很好，我们做一个约定，以后你有秘密的时候都跟我分享好吗？她答应了。
这时二姐姐凑了过来，说她也有秘密，先说第一个：上个星期在两河公园买的那只乌龟死了。
因为爸爸以前说过，要是乌龟都养不活就别再想养别的小动物，所以她把尸体扔垃圾桶里了（因此造成乌龟只是失踪了的假象）。
紧接着她又说了一个：桌上那瓶冬青，太好看，她很想吃，就摘了一颗红果子尝，没想到很苦。
姐姐这时又想起一个秘密，但她只跟我说，不要妹妹听，妹妹不干，非要听，姐姐就不讲了。所以，交换秘密的游戏以妹妹气哭十分钟作为结束。
而她们竟然都忘记了问我的秘密。
16
停电，找来家里大大小小的香氛蜡烛点上，冬天傍晚六点半的厨房，一点一点闪烁的光芒，房间慢慢微亮起来。
“好黑啊。”姐姐说。
“还好啦，妈妈像你妹妹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都这样，我是从没有电的日子里过到今天的呢。”
妹妹问：“没有电，那有手机吗？”
“没有没有，需要用电的一切都没有。那时候妈妈和外公外婆住在山村里，到了晚上我们就点蜡烛，就像现在这样。嗯，再早一些的时候，蜡烛都没有，点煤油灯，有的小朋友家里穷，连煤油灯都没有，从山上找来一种树枝，我们叫明油枝，点燃了就能照亮房间。”
“那后来呢？”姐姐用听故事时最常用的一句话追问。
“后来呀，就有电了嘛。不过一开始老是停电，就像今晚这样。上初中的时候我可喜欢停电了，因为这样就不用上晚自习了。”
妹妹听完一把拉我到旁边：“妈妈，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今天逃课了。我不想上数学课，就假装走错了教室，去了隔壁班里躲起来。”
“哎呀，隔壁班的老师没发现多了一个同学？”
“没有，老师当时在电脑前忙碌，那个班的同学自己在玩，我在门后蹲了很久。后来我怕吓到他们，就悄悄回我们班的教室了。”
呃，这么说来，也没逃开多久。我松一小口气，说：面快煮好了，一起来准备烛光晚餐吧。
17
在送小练去学馆的车上，和她一起听《岁月》，听到一半，她说：妈妈，我觉得那英的声音很像你。我说：可是我更喜欢王菲呀。她说：嗯，那英的声音很明亮，王菲的是……是柔润。不一样，都喜欢。
我有点小吃惊，这个九岁小姑娘说“柔润”。
我问她：“你想听她们二十年前的歌吗？”“想。”
车里响起了《相约98》：“来吧来吧，相约98，相约在温柔的春风里……”突然有些恍惚，抬起头叹一口气，二十年前我才十八岁。
“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还想听王菲的女儿窦靖童唱的歌吗？”“想。”
搜到窦靖童的May rain，三首歌轮番播放。
“都好听，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窦靖童。”
八点五十分，我们停好车往学馆走，春夏之交，她穿一条裙子露出小腿。走一会儿她低头看了看，抬头说：“妈妈，我不开心，腿上的汗毛太多了。”
“我觉得很好看啊。”
她还是坚持说不好看，并说全班女生就她一个人汗毛最多，腿还粗。我说：总没有外国人多嘛。她说：但我是中国人。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解下捆头发的橡皮筋，摆摆头，又黑又多的头发披在肩上。
“这下好了，他们都会看我的头发，就没人注意腿上的汗毛了。”
她背挺得直直的，姜黄色衬衣扎在黑色百褶裙里，说声再见头也不回走进校园了。
我赶紧掏出手机对着她的方向，在这温柔的春风里，记下这个平常而珍贵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