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是我作为利顿城堡的死神的最后一夜,他们要我交出奥莉薇亚的灵魂。或许这样能够缓解我们家族间的仇恨,至少表面上再支持几年。其实仇恨这东西就是大家都忍着点就没事了,只要我交出奥莉薇亚的灵魂表示屈服,可能也就是让亚历克斯用着火的鞭子打几下。亚历克斯是六翼炽天使阵营中最和善的一个,和我关系也不错,没准随便抽几下意思意思就完了。

当然,条件是交出奥莉薇亚。

阿格尼丝分明对我收到的信很有兴趣,飞着复杂的轨迹在远处徘徊,又不愿意问我要去看。我没管她,随手把信扯成两半,召下大雁绑在了它的腿上。然后拍拍它的屁股把它送走了,大雁惊慌地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想起这样很不妥,它,或者说她,可能是某个被伯林格姆家族收服的女巫变化的。

阿格尼丝想飞上去追着看看又不好意思,犹豫了好久远远地对我哼了一声飞走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摸出块磨石来,开始打磨我的镰刀。死神在深夜的塔顶用磨石打磨着锋利的镰刀,黑色的袍子飘飘乎乎。我现在才发现漂亮的天使并非总没有艺术气质,阿格尼丝说得不错,这个情景看着是挺诡异的。

黄昏了,最后一缕余晖收尽的时候,黑夜的寒气渐渐降临。毕竟是冬夜。

寒冷和黑暗让我的感觉更加敏锐,死亡的气息从四周飞快地逼近。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苦着脸看看城堡的外面,似乎伯林格姆家族最年长的死神们都出动了呢。死神们都是这样,以身上浓重的死亡气息为标志,勾魂越多的死神气息越浓郁。除了我,我喜欢白兰地的味道,让我觉得温暖,可以睡个好觉。

这里是公爵家的祈祷堂,我把一封信塞在奥莉薇亚的裙缝里了,她换晚装的时候一定能看见。我把奥莉薇亚约到这里来是为了借助圣堂的力量震慑那些死神,毕竟敢在十字架前剥夺生命的人不多,大天使长亚历克斯火焰的圣剑可不是拿来摆样子的。

他们要是敢进来勾奥莉薇亚的魂,我去挨鞭子,他们去挨剑,好像我还是赚了。

奥莉薇亚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里,看来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不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吧?这个想法还没结束,只听见咣啷啷一阵乱响,好像是奥莉薇亚踢翻了花盆。我就说嘛,她穿高跟鞋自己把自己绊倒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何况一个花盆挡在路上?

淡绿色的丝绸长裙裙摆一甩,奥莉薇亚蹿进了祷告堂,回身一脚把门踢上了。有时候我确实觉得她甩长裙的动作像一只甩尾巴的花栗鼠。绿玫瑰的香气向我靠近了,奥莉薇亚跑过来凑到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很久,乐得嘴也笑歪了,轻轻蹦了一下,扯着我的胳膊摇晃着:“喂,很多天没有见到你了,你的伤那么重么?”

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我觉得确实女孩子长大了就比较难以理解,这个奥莉薇亚和那天对我说“不要看”的奥莉薇亚完全不像同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一本哲学书讨论一下这个呢?

“当然,”我狠狠地点头,“我一直在抹药膏,手都抹痛了。”

“那个死神呢?”奥莉薇亚好像有点担心,“你也治好他了吧?”

“他死了。”我一时没注意,脱口而出。

“死了?”奥莉薇亚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死神死了?那上帝还健康么?”

我摇摇头,严肃地说:“上帝感冒了!”

奥莉薇亚掩着嘴格格地笑个不停,笑了半天才说:“我得去和野猪吃饭了,吃饭以后你在阳台上等我啊,我最讨厌祷告堂。”

说着轻轻凑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又踢踢踏踏地跑向了门那边。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不过我也没拦住她。我轻轻扯着她的手,只是微微扯了一下就放开了,然后目送她跑到门口。

“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我在奥莉薇亚身后说,说得很平静。

花栗鼠的背影忽然凝顿在那里,淡绿色的裙摆一甩,她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去哪里啊?”她瞪大眼睛看我,有点慌张。

“伦敦,好地方,就是最近有点瘟疫。”

“死神不会被传染吧?你快点去快点回来吧,我病刚好,我陪你看星星啊。”奥莉薇亚以小鼻子尖为中心分布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滑稽得可爱。

我笑笑,不置可否。这是我从来不用的表情,奥莉薇亚一定会接着问下去的。

奥莉薇亚笑了半天,忽然拉着我的胳膊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我轻轻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像东方的丝绸一样。

“不会吧?”奥莉薇亚凑到我脸上使劲看,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迹象来。

“只是也许而已,可能很快就回来了。”我随口说。

“你到底去干什么?”

“那里有瘟疫,死了不少人,我们需要更多的死神帮忙。”

“那么瘟疫完了你就回来了吧?”奥莉薇亚有点明白了。

“不过有的瘟疫很长的……”我挠挠头说。

“多长?”

“一百多年喽。”

“一……百多年?”看着奥莉薇亚瞪大的眼睛,我觉得它们好像要掉到我的脸上。

“具体地说最长的有记载的远古瘟疫可以有一百零七年。”

“那最短的呢?”

“三天。”

“啊!是这样啊!就三天嘛,”乐观精神终于发作了,“不过为什么调你去呢?”

我耸了耸肩:“这里没有死人嘛。天堂的规定,只要死神所在的地方一千零一夜内没有死人,死神就得去别的地方干活了。”

“什么规定嘛!”奥莉薇亚哼了一声,“东方就没有这样规定。”

我笑笑,轻轻捧起她的脸,就着月光看了看,点点头:“确实长大了。”

奥莉薇亚开始用手试我的额头看看我有没有发热。

“陪我坐一会儿喽,午夜的时候我就走了。”这次我紧紧拉着她,无论如何不能放手。冰冷的死亡气息就在门外游**着,我觉得那些阴冷的目光从每一个空隙透进来。踏出这里一步,她就会失去灵魂。

我已经让大雁带信给大天使长亚历克斯,我愿意去挨鞭子,不过有他着火的圣剑守护,一千个死神也不敢伤害奥莉薇亚。可是必须坚持过今夜,大天使长在希腊拯救希腊国王的灵魂呢。

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野猪等我吃晚饭呢。”奥莉薇亚愁眉苦脸地说。

我赶紧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只要你讲个有趣的故事给野猪听,他一定不会杀你的。你养了那么长时间的野猪,就是野猪也快变成家猪了,不会那么凶悍的。”

奥莉薇亚低头不说话。叹息一声,我用我最有打动力的语气说:“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或者……永远……不再回来。”一咏三叹,诗歌可没有白研究。

“好了,好了。”奥莉薇亚一瞬间就改变了主意。现在她吊在我脖子上,无限缠绵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这么情深万状到底是营造一个离别的场景来照顾我的情绪呢,还是又在计划着谋害我。好在今天夜里我就永远离开了,她就是想害我也没有机会了。

我把她从脖子上摘下来,费了好大的劲儿劝她不要把我当根柱子用。然后拉她坐在椅子上,我自己则一屁股坐在高高的圣坛上,一声不响地看她--看她无聊地左顾右盼,一会儿理头发,一会儿理裙带,一会儿又把胸口的绿玫瑰插在头发间,轻轻晃着脑袋笑着,笑容好像有点傻。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就是这样看她而已。

“我们说点有趣的事情吧,你小时候还认识什么别的天使么?”奥莉薇亚实在耐不住寂寞。

我只关心时间,哪里还记得天使?我只好对她说:“你不是说你要给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么?你还没有说呢。”

“这样啊……”奥莉薇亚贼贼的笑,“我已经想好了,我先给野猪说,然后把它改一改再给你说。”

“为什么先给野猪说?”

“野猪品位低点,随便说说就好了,给你说得再想想。”

“好啊,我等着听。”我笑笑。

“那你说点什么给我听吧,说印度啊,我没去过那里的,我只是看过书而已。”

想了想,我说:“好吧。”于是我说起印度,说他们长长的裹头布,也说他们窄小的短上衣,说到了他们黝黑的皮肤,也没放过他们闪亮的眼睛,我告诉她他们用芒果做的果汁,又重复了我喜欢的抛饼。奥莉薇亚托着腮帮子认真地听,眼里闪烁着迷离的光彩,我想她真的很喜欢东方。

我说得很凌乱。一切的一切,我能想到的关于印度的所有我都想告诉她,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教堂的钟敲响了十一点,卫兵们吹响了号角,奥莉薇亚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犹豫了很久,奥莉薇亚跑过来靠在我的胸前,踮起脚尖凑在我耳边说:“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别回去了,”我抱着她说,“和我去伦敦吧。”

“他会杀别的女孩的。”奥莉薇亚忽然抬起头来看我,目光清澈得让人心寒,“他会杀别的女孩的,曼弗雷德,你知道的,你明白我在干什么,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么?无论怎么样你永远都能明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