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孩的生命对你真的很重要么?”
“是的,”奥莉薇亚深深吸了口气,“你是死神,你可能不明白生命对我们有多重要,不过我告诉你,真的很重要!”
我笑了。
“真的,我没有骗你。”奥莉薇亚摇着我的手。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愁眉苦脸的。
我还是笑:“我知道,她们的生命对我也很重要,你的也一样。你去吧。”
奥莉薇亚愣了一下,笑呵呵地搂着我的脖子。正要离开,她又转回来:“你不会真的永远不再回来了吧?”看着挺忧郁的,她还不是完全的傻。
“我真的不知道。”我最终还是骗了她。
“永远……”奥莉薇亚犹豫了一下,“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你说。”
“如果很多年以后我要死了,你无论在哪里都要回来勾我的魂,我看得见你的。我怕死,怕看不见的东西一下子就勾走我的灵魂,要是你就没关系了。”
想了很久,我伸出一只手掌说:“我发誓!”
奥莉薇亚精巧的小手拍在我的掌心,她格格地笑。
“对了,对了,天堂里是不是很快乐啊?”
“是的,”我点头微笑,“人人都在宝石的房屋里过着永远幸福的生活。”
“那你勾了我的魂,我们也去啊。”奥莉薇亚开心地拍手。
“我们也去。”我说。
奥莉薇亚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叹气说:“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老说这么伤心的话,你去伦敦快点回来,不要忘记给我买一面那里产的玻璃镜子,那里的镜子最光滑了。”
她果然没忘记镜子,我笑着点头。然后我松开了她的手。
“走喽,”奥莉薇亚提着长裙跑向门边,一边还在念叨,“老野猪还在等我呢。”
“奥莉薇亚!”我在背后大声地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哎呀,死神也那么烦的么?不过是去一趟伦敦嘛。”
“不是,”我走到她身边,“我学会一种用香水变的魔术,变给你看看吧。”
“好!快变快变。”
我拿出一瓶淡绿色的香水说:“这种香水一洒上,我就不见了。”
奥莉薇亚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手里的香水,我轻轻在我们的头顶揿下了香水瓶的银扣,温润的香气中,我轻轻吻在奥莉薇亚的唇上。然后我笑着看奥莉薇亚的眼睛越瞪越大,我知道她正看见我渐渐消失在她面前。直到她唇上最后一丝触觉也没有了,她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曼弗雷德!”她大声喊着,可是不会再有人回答她,声音在门窗间寂寞的回**,只有古老的风扇咿咿呀呀,好像还在说什么。
奥莉薇亚撇了撇嘴:“无情的家伙,这么就跑掉了。”
她拎起裙子开了门,门口并排是四个死神,四个狰狞可怕的骷髅面具就在她面前一英尺的地方。可是奥莉薇亚一点也不害怕,她踢踢踏踏地跑出去了。她也根本不知道她跑出去的一瞬间,我的巨镰“风”在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们身上划出了晶莹的血,所以四柄镰刀才没有落在她的喉咙间。
那种香水是可以中和奥莉薇亚药水的配方,对于东方的药品我其实也很熟悉,只要学习一下配置起来并不难。没有什么难过哲学的,那是思考你自己存在的意义,我连哲学都不怕,还怕药学么?
她永远也不能看见、不能听见我们这个世界的事情了,从此以后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站在她的背后她永远也不会感觉到。现在我能让她感觉到我的方法只有用我手上的镰刀去勾魂而已。可是我手上的镰刀再也不是勾魂的,现在它被用来杀戮死神!
在奥莉薇亚的眼睛里,她面前只是一条四十英尺长的镜廊,有厚厚的红地毯,还有被她踢碎的花盆。可是在我的眼睛里,这里有二十位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他们挥舞的巨镰都向着奥莉薇亚而去。
我的“风”在咆哮,它必须在这四十英尺长的镜廊中杀出一条血路,凄厉的风卷在奥莉薇亚的身边。我怒吼着挥舞镰刀,银色的光弧不断地跳跃,和我晶莹的血一起飞扬。伯林格姆家族的老家伙们有的是经验,可是他们没有我年轻,他们已经和他们勾取过的灵魂一样渐渐走向了衰老。
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我的血溅在她身上,她也只会感觉到微微的水汽。我全力地挥舞着最强劲的“大挥”,生命不是那么轻贱的,有些事情必须用血让那些老家伙们明白。
奥莉薇亚紫色的小羊皮鞋鞋跟敲打着欢快的曲子,我在用死神的血在周围的镜子上绘凄厉的图画。
伯林格姆家族的奥斯瓦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背后,这个“静默的死神”冷笑着把镰刀扎进了我的腿里。剧烈的疼痛传来,我手上慢了一下,被几把镰刀压在了旁边的镜子上。我满嘴都是水一样的血,锋利的镰刃锁住了我的行动,我的体力不够了。
死神们冷笑着,奥斯瓦德则缓缓走近了奥莉薇亚,在她背后举起了镰刀!他们要我看见我有多么虚弱,他们要让她死在我面前。既然我得罪了伯林格姆家族,我就要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偿还,什么是我最珍惜的,什么就是他们最想要的!
这时候奥莉薇亚忽然转过了身,奥斯瓦德吃了一惊,手上慢了下来,奥莉薇亚使劲睁大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猫着腰轻轻唤着:“曼弗雷德,曼弗雷德……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你出来啊,我看见你了……”我听见她的呼唤,我看见她的样子。她的长发垂在耳边,她侧着耳朵想听见周围任何细微的声音,她带着狡黠的笑容轻轻眨着眼睛等我忽然出现在某处。
奥莉薇亚,走吧。不会有人回答你的,我再也不会和你玩捉迷藏的游戏……
死神们面面相觑。在她唤我的时候,我仰天大笑,死神们惶恐地看着我大笑而流泪的脸!巨镰“风”在笑声的召唤中从地上跃起,纵横狂舞。我笑的时候喷出了血,清澈的血召唤着它里面摩尔巴勒家族先辈的灵魂,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们恐惧地躲避那疯狂的镰刀。
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我沉重的喘息着,手持巨镰站在奥莉薇亚的身后,我残破的黑袍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我毕竟是死神,哲学书和艺术不会抹杀我战斗的天赋,那些伯林格姆家族的老头子没有带更多的人来,是他们的错误。他们像一群窥伺猎物的狼,我们静静地对峙着。
这个时候我听见奥莉薇亚在我身后轻轻叹了口气:“真的走了啊。”敲打着乐曲的轻盈步伐响在我身后,越来越远……
在我以一对十二的对峙中,奥莉薇亚走进了她和老野猪的卧室。门隔开了生人和死神--包括我自己。我弓着腰,勉强举高镰刀封锁了门口。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快崩溃了,我一定得坚持到大天使长亚历克斯在今天午夜赶回来。即使用欺骗的方法,我也要让他们以为我还有战斗的力量。我唯一可以震摄他们的只有我的眼神,只要我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我不会让他们穿过这道门。
其实我只是一个手持镰刀的稻草人,奥莉薇亚,你就是我守护的麦子。等到大风吹折了我的腰,希望你已经成熟,我毕竟不能守护你到永远。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死神。
七弦琴的声音在我的喘息声中低唱,又一次,我听见了奥莉薇亚温柔的声音,说一个遥远的东方的故事:
“很久以前,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那么一个东方的女孩。她的头发像丝绸,她的眼睛像黑宝石,她的眉毛就像春天青青的柳梢,头上的宝石红如秋天的枫叶。她每天在楼上吹起笛子,她快乐的时候吹快乐的曲子,燕子停在她的笛梢歌唱,她悲伤的时候吹悲伤的曲子,金鱼忧愁地沉入了水底……”
我在艰难地笑,曾经有那少年的时光,我还不知道生命的残酷,我走在遥远的中国,柳丝掠过我的面颊,湖水溅上我的黑衣,我扛着镰刀快乐地走,就像那些扛着牧鞭的少年。我唱一首歌,谁也听不见,可是我自己快乐着,我觉得楼上那个吹笛子的小女孩其实正和着我的歌声。
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们举起了镰刀,他们终于发觉了,我再也无法抵挡。我忽然转过身用后背去承受镰刀的刀刃,我虚弱的手伸向房门。希望我还有时间推开房门,再看看她弹琴的样子。
“可是女孩很寂寞,因为天黑的时候燕子和金鱼都离开了,她总是对着一盏灯火孤独地唱歌。直到那一天,星星满天的时候,那个黑衣的客人来自遥远的地方,他带着一柄巨大的镰刀,可是他不会割麦子,他高兴的时候唱悲伤的歌谣,悲伤的时候跳快乐的舞,他总是在星空下思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女孩也不知道,可是她从此不再寂寞……”
我连推开房门的力量也没有了,靠在嵌银的房门上,我竭尽全力去抚摸着那扇门,这样我就离她的琴声更近了一点,她的歌声穿透房门,似乎能轻轻振动我的手心。
“她从此不再寂寞,”我轻轻地笑,“因为拉着你的手看星星,所以不再寂寞,生命本就不该是寂寞的。感谢这一千零一个夜晚啊,感谢带我来到这里的所有人,在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中,我从来没有寂寞过……”